顧君寧強忍心酸,打起精神,取來紙筆擬了張方子。
這方子是她為孟氏開的。
明崖老人受困于龍府,若不想鬧僵,惹出麻煩,還是早些拿張方子將龍八打發了去。
她故意將方子推到明崖老人面前。
他垂下眼皮,極快地掃了幾眼,唇角含笑,點點頭。
兩人心中了然。
此方并非治根之方。
雖然按此方抓藥煎服能讓孟氏的氣色看起來好些,但這方子并不能治好她的舊疾,反而會讓她心火燥,多憂思。
一兩個月內或許看不出異常。
但孟氏若長期服用,必然會疑神疑鬼,產生幻覺。
藥量極微,用的是失傳的古方。
顧君寧看得出來,顧瑜的徒弟自然也看得出來。
彼此對視后,兩人心照不宣。
“小丫頭,我后日回去,明日你來找我,陪老朽去個地方。”
“好。”
顧君寧點點頭,收好方子,出門找來龍八。
她沒有明說方子出自何人之手。
但龍八沒問,興高采烈地收了,非要讓她再去給孟氏搭脈。
孟氏那邊早早聽到風聲。
顧君寧一到,王嬤嬤便含笑出來行禮,說是老太太剛睡,讓龍八先回去,留這位顧大夫在暖閣等一會兒。
孟氏這廂顯然想故技重施,又將顧君寧晾上幾個時辰。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吧。小爺陪她一起等就是了。”
龍八不由分說,趕走王嬤嬤,拽著顧君寧進了暖閣。
孟氏睡在內室里,離暖閣不遠。
雖然視線被屏風阻斷,但顧君寧知道,外面哪怕掉一根針,孟氏也能聽到動靜。
龍八粗心大意,直接往暖閣里一坐,大大咧咧地問道:“那個,咳,我送你那盞燈,就是那盞粉的……”
提起上元燈節的時,龍八耳朵迅速變得通紅。
“你那晚走的時候,拿回去沒有?”
顧君寧清楚地聽到孟氏濁重的呼吸聲壓緩了很多。
她就知道這老嫗在裝睡。
此刻,孟氏定然正屏息聽著這邊的動靜。
既然是白給的機會,那她便好好氣一氣這個老情敵。
“未曾。”顧君寧放柔聲音,搖頭道,“當晚街上人多,出了那么大的亂子,我走時擠來擠去,燈籠也被擠掉了。”
龍八見她說得誠懇,臉上閃過一絲歉意。
“龍八。”
顧君寧故意柔柔慢慢地說道:“那兔子燈,想必你排了長隊才買到,難為你陪姜家六小姐出門時,還能想著我。”
孟氏在內室明顯倒抽了一口涼氣。
但龍八沒注意到,臉和脖子的顏色很快變得和耳朵一樣。
“咳咳,我,我不想和姜六出門。”
“顧君寧,你知道,我先找的你,是你……”龍八語無倫次地解釋道,“不是你,是我祖母,非要讓我帶姜六出去。”
顧君寧雖看不到孟氏的神情,但聽了龍八的話,不免猜到她被氣得不輕。
龍八趕緊追問道:“我最煩姜六成天端著,裝個沒完,那晚她有沒有惹你不高興?是不是那小妮子推你下水?”
他一副氣不過的樣子,似乎只要顧君寧點點頭,他立馬要沖到姜家找姜姣算賬。
“都過去了。”顧君寧不以為然道,“反正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又沒受什么隔夜氣。”
“也是。”
龍八又笑了起來,欣慰地點點頭,“顧君寧,我還以為,你只罵我一個呢。”
“不不不,你誤會了。”
顧君寧豎起耳朵,留心聽著孟氏那邊的動靜,親切地笑道:“腦子有病的我都罵。”
聽了這話,龍八頭一回沒動氣。
“算了,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反正我又堵不住你的嘴。”
雖是這樣嚷嚷,但他竟覺得有幾分受用。
他怎么就那么喜歡她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小模樣?
“不過,我看你還是找個機會去和姜六娘子道個歉的好。”
龍八不高興了,“憑什么?她不知好歹招惹你,我還要跟那女人道歉?”
顧君寧故意嘆了口氣。
“你不是說,是你祖母讓你帶她出門的嗎?你祖母定然有意讓你倆單獨相處……”
“龍八,”她略微提高音量,“你那樣對待姜六,打的,難道不是你祖母的臉面嗎?”
“那有什么?姜六又不是我祖母。”
他不解其意,撓了撓頭。
“我祖母喜歡姜六,那是她的事。反正我只喜歡跟你……”
龍八話還沒說完,內室立刻傳來一陣吸氣聲。
應是孟氏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咦?我祖母醒了?”
龍八剛要進內室去看,孟氏已一迭聲地叫王嬤嬤進去。
顧君寧趁機向龍八告辭。
“等等,不是說好給我祖母看病嗎?”
她要是此刻露臉,還看什么病,孟氏還不得直接氣得當場升天。
王嬤嬤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老太太又被夢魘著了,八少爺,主子要見你。”
龍八急了,忙對她說了句,“等我旬休就去看你。”
王嬤嬤臉色一變,目光如刀子般扔了過來。
顧君寧笑瞇瞇地走了。
次日。
明崖老人果然帶了上次那個少年去顧家找她。
她坐上馬車后,明崖老人對趕車的少年吩咐了一聲。
“南星,去定國公府。”
南星?
顧君寧笑道:“沒想到前輩身邊的侍從也以藥材為名。”
明崖老人微微瞇起眼。
“我們顧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新收的下人或是學徒,都要重新取名。取什么名,倒也不是顧家人說了算……”
“從我曾祖遐齡那輩起,便習慣將大魏官方修撰的藥典扔給那人,讓他隨手翻個藥材,若覺得稱心,從此就喚那個名字。”
“不知老前輩的侍從……”她頓了頓,雙眼緊緊盯著明崖老人,微笑道,“可是也這般取的名字?”
前世,她就是這樣給徒弟取名為“商陸”的。
今日委婉一提,明崖老人果然面露激動。
他不禁動容,滿臉懷念,笑道:“是啊,是啊,大魏藥典。呵,當年我師父也……唉。”
顧君寧心緒翻涌,只覺得對不住唯一的徒弟,但又不知如何彌補這份虧欠。
“爺爺,到了。”
馬車已穩穩停在定國公府門口。
明崖老人挑起車簾,對顧君寧無奈笑道:“此番來京,我其實是為三個人來的。這位,便是第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