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顧君寧在后院遇到馮善兒。
她剛從外面回來,將手里的籃子送到廚房,歡歡喜喜地往屋子這邊走。
陽光強烈,有些刺眼。
馮善兒手中捧著的小小瓷盒因這反射,晃得顧君寧的眼睛花了花。
“善娘。”
顧君寧叫住她。
馮善兒本在哼曲調歡快的鄉間小調,被她這一叫,嚇得趕緊閉上嘴,面如土色,唯唯諾諾地低頭站在旁邊。
“三姐姐。”
顧君寧點點頭,見她害怕,朝她誠懇笑笑。
本想打個招呼罷了,卻將這姑娘嚇壞了。
她有點過意不去,瞥著馮善兒握緊的陶瓷盒子,找話說道:“咦,你手里拿著什么?”
馮善兒目光有些躲閃,但不敢拒絕,不情不愿地將盒子遞給顧君寧。
那只拇指大的盒子外觀精致,看上去價值不菲。
顧君寧打開盒蓋一看。
果然是盒胭脂。
她翻過來看了看底部,上面蓋了“寶云齋”的紅泥印章。
“寶云齋的啊……”
那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鋪之一。
里面的東西琳瑯滿目,任何女子進去了,都會覺得眼花繚亂,愛不釋手。
但隨便挑一件,都得花去一大筆錢。
雖然顧家給馮善兒開了工錢,但以她的工錢,還不足以在寶云齋消費。
顧君寧沒有多言,將胭脂還給她,笑道:“這個顏色倒是襯你。”
馮善兒訕訕地笑笑,扭頭跑回了房間。
顧君寧去找馮氏,請嬸娘幫她收拾幾件衣物,她要陪陳家縣主去溫泉山莊小住幾日。
馮氏連連點頭,忙去幫她一起挑衣服。
收拾完畢,馮氏忍不住問道:“三娘啊,我剛才看到你和善娘說話,你們在看什么東西,那么寶貝?”
顧君寧如實說了。
馮氏奇道:“寶云齋?那是什么地方,里面東西很貴嗎?”
但她想到馮善兒出身低微,很快搖頭道:“不會吧?善娘那孩子,頂多花個十幾二十文,在地攤上買個頭油什么的。”
因陳鯉珠對胭脂水粉頗有研究,顧君寧在她那里受了熏陶,自然認得馮善兒手中那盒胭脂是今年寶云齋剛上的新品。
新品問世,自然價格高昂。
顧君寧搖搖頭,伸出兩根白嫩的手指晃了晃。
馮氏想了想,有些肉疼,搖頭道:“哎,二十文吶?這都夠買一大籃子菜和肉了。不過善娘一個山里孩子,沒見過這些,想來也忍不住……”
但顧君寧依然搖頭。
還不對?
馮氏的額頭上冒出細密的冷汗。
“該、該不會是兩百文吧?”
那兩根纖長的手指仍然沒有收回去。
馮氏捧著憋悶的胸口,大叫道:“兩貫錢?三娘,你別騙我啊。”
“寶云齋是什么地方?嬸娘你去東市打聽一圈便知道了。”
顧君寧收回手,淡淡道:“我并非眼紅善娘用寶云齋的東西。只是以她的月錢,確實買不起那盒胭脂。”
馮氏呆了呆,瞪大雙眼看著她。
“我怕她因小失大,被人用蠅頭小利蒙蔽了,以后遭人騙了可怎么辦?”
馮氏立刻急了。
這鄉下來的孩子,看京城什么都是新鮮的。
要是真被人用什么胭脂水粉拐了去,賣到哪個找不到的窯子里去,她還有什么面目見娘家的人?
“我這就找她問個清楚!”
馮氏風一樣地沖過去,拉著馮善兒,刨根問底地追問她胭脂的來歷。
馮善兒紅了眼眶,“我、我就……我就扶了個摔倒的媽媽,那媽媽心好,從她籃子里取出盒胭脂送我。”
“姑姑是不是懷疑我偷的?”
說到這里,馮善兒“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雖是鄉下來的,但我也知道,偷東西要被剁手。姑姑,不是善娘,你相信我……”
馮氏被她這一哭,攪得頭昏腦漲,心疼地摟過侄女哄著。
“難道你們京城里,連個老媽媽都扶不得了?”
馮善兒哭得傷心。
馮氏的心都被她哭碎了,一個勁地向她道歉,讓她別往心里去。
“姑姑,是不是三姐姐……三姐姐找你說的?”
“三娘那孩子心細,懂的多,我還不是急了……善娘,別哭了別哭了,都是嬸娘的不是。”
馮善兒哭得雙眼紅腫,一臉眼淚鼻涕,好不容易才轉為抽泣。
她對顧君寧頗多埋怨又不敢提。
馮氏忙拿帕子給她擦臉。
姑侄二人重歸于好。
這事,馮氏自然不敢再提。
而且她也覺得,三娘未免太多疑了。
沒過幾天,陳府的馬車來接人了。
陳國舅最放心不下愛女。
他安排了一輛輕便的馬車先來接顧君寧。
等大夫到了莊子上,全都安頓好了,國舅府再派人護送縣主過去。
這個安排,惹得陳鯉珠撅起嘴,一臉不快。
顧君寧倒是理解陳國舅的擔心。
馬車一來,她拎起包袱便往外走。
馮氏怕她路上餓了,忙抓了幾塊餅,非要讓她帶走。
顧君寧推辭掉,快步走到馬車邊。
車簾突然被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打起只角。
“顧姐姐。”
陳鯉珠從車簾后露出小圓臉,朝她咯咯笑道:“噓,我偷偷鉆上車的,今日我同你一起過去,不然路上一個人非得悶死。”
她今日抹了脫骨香,身上散發出淡雅的梅花香。
顧君寧注意到,抽了抽鼻子,好言勸她同陳國舅知會一聲。
陳鯉珠滿不在乎道:“沒事沒事,等到了莊子上,那邊的人自然會給我阿爹送信。”
要是現在讓陳國舅知道了,非派人將她捉回去關起來不可。
顧君寧有些猶豫。
她特意多備了幾瓶護心丹,怕在那邊一時找不到藥來應急。
但在這種沒有護衛的情況下,讓她跟陳鯉珠單獨走,她總覺得心中不安。
“縣主,你身份貴重,要是出了事,民女如何擔待得起?”
陳鯉珠故意板起臉,搖頭道:“顧姐姐,你跟我哪用得著說這種話?”
“放心吧,沒人知道,不過兩三個時辰的路程,咱們定能順順利利地趕到莊子。”
顧君寧拗不過她,剛要踩著矮凳上車。
突然,院子里傳來一聲尖叫。
她忙放下簾子,轉身看去。
馮氏慌里慌張地沖出來,連聲道:“三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是老太太!”馮氏語無倫次地說,“滾水!那只黃銅水壺翻了!將人給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