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才知道,馮善兒口中那位“好心的媽媽”,正是她剛來京城時,送她胭脂的那位。
她委屈巴巴地解釋說,那位王媽媽經常出來替自家小姐采買。
那次,王媽媽摔了,她正好路過,趕緊扶了人家一把。
王媽媽感激她一片好心,就從籃子里取了盒胭脂送給她搽著玩。
后來,馮善兒屢次在東市遇到王媽媽。
別人欺負她是外鄉人,不肯與她多說半個字,但王媽媽待她像親閨女似的,遇著了就請她吃果子,找她坐在茶館里拉家常。
一來二去的,兩人熟絡起來。
馮善兒自個兒也將那位王媽媽當成大善人。
家里的事,難得有她能拿出去炫耀的。
正好撞上縣主那樁事,馮善兒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遇到王媽媽便拉著人家把事情一無巨細地說了。
王媽媽一臉訝異,馮善兒更得意了。
事后,她并無半點自覺,反倒覺得此事說說而已,姑姑知道了也不會怪她的。
沒想到,事情還沒過去多久,顧君寧便找上她,興師問罪來了。
“三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馮善兒試圖狡辯道:“那位王媽媽是好人,她不會害你的。你再去別的地方問問,興許是你們醫館里的人……”
顧君寧冷笑一聲,看向馮氏。
她雖沒說什么,但目光里的暗示不言而喻。
馮氏假裝沒看出顧君寧的意思,反而將馮善兒拉到身后,賠笑道:“三娘,這事說不好是場誤會,我們自家人為了點有的沒的,撕破臉皮多不好啊。”
“難道在嬸娘看來,我的清白和這條命,也是可有可無的嗎?”
顧君寧不再給她臺階下,冷冷道:“這個月的工錢提前結了吧。勞嬸娘跑一趟,通知她家人,盡早領她回鄉。”
馮善兒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馮氏忙勸道:“這話說的……三娘,算是嬸娘求你好不好?這、這只是你猜的啊!”
“要不然這樣,我這就陪你去東市,咱們找那王媽媽,讓她把話說清楚,免得善娘受了連累,你看行不行?”
哪還找得到什么王媽媽?
顧君寧啞然失笑,盯著馮善兒,對她冷笑道:“聽說你比我大三個月,但你平日叫我一聲‘三姐姐’,那姐姐今日便教你個道理。”
“你若沒了利用價值,且看看周邊還有幾個人認識你。”
“善娘,你不是口口聲聲說,那位王媽媽是個善人么?那你不如現在就去東市看看,那位善人還等著施舍你嗎?”
馮善兒聽不懂彎彎繞繞的話,但顧君寧這席話字字誅心,哪怕聽她冷入骨髓的語氣,馮善兒也聽得出幾分好歹。
“不是,我不是……姑姑,求求你,善兒不能回去……”
見顧君寧鐵了心要趕她走,馮善兒抽抽搭搭地抱住馮氏的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求她說情。
馮氏也為難得很。
在她看來,顧君寧未免疑心過重,就這般平白無故把人趕走,以后這家還不都是三娘她說了算?
馮善兒要是被趕回老家,那她那個莊稼漢老爹,還不把她活活打死?
馮氏以后在馮家人面前也根本抬不起頭來。
這樁樁件件算下來,馮氏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要將馮善兒攆走。
奈何這個顧家,現在全靠顧君寧一人支撐。
她只好撇下這張老臉,硬著頭皮勸道:“善娘不懂事,我這就好好說道說道。只是這女娃娃,被趕回鄉,那就廢了啊……”
馮善兒連連稱是,哭著向顧君寧求情,哭訴自己在家如何被爹娘輕視,又被當作弟弟的鋪路石,回去只能等著嫁給瘸腿老光棍。
姑侄倆一唱一和,哭聲震天。
顧母都被吵起來,杵著拐杖搖搖晃晃地來到院里。
這事吵到最后,顧君寧只得答應,暫時放馮善兒一馬。
“但要是再有下次,我會親自給你安排個好去處。”
顧君寧盯著她,誠懇地問道:“善娘,記住了嗎?”
馮善兒后背發涼,不寒而栗。
這種感覺……她在山里被野狼一路跟回家時,也沒像現在這樣怕過。
這個三姐姐,生的如花似玉,但這雙眼睛,冷得像山頂經年不化的積雪。
馮氏扯著馮善兒賠禮,再三保證,以后關于顧君寧的事,一個字也不再往外說。
顧母也跟著說情。
此事不了了之,但顧君寧留了個心眼。
家里并非密不透風的鐵板一塊。
但她如今知道,松動的部分在哪里,以后盯緊這一處便是了。
入夜。
濟世堂某間分號的掌柜老宋悄悄從角門進了聞家的院子。
聞家少主聞西舟正在書房等他。
這幾年,聞家的生意已漸漸移交到聞西舟手上。
老宋以前在別的分號記賬,沒少聽藥鋪里的郎中說,這個聞小郎君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厲害角色。
上個月,聞西舟突然提拔他管理分號,那間分號就開在濟世堂隔壁。
老宋受寵若驚,但心里依然直打鼓。
這個月他過得滋潤了不少,一顆心卻始終懸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剛剛過去一個月,傍晚便有人來傳話,讓他晚上獨自去聞家一趟。
走到書房門口,老宋候在門邊,等著聞西舟叫他進去。
就著明晃晃的燭光,他偷眼往里瞄。
書案前,面如冠玉的少主子正在低頭對賬。
手頭的一把算盤打得噼啪響。
他那副精明模樣,比柜上最老辣的掌柜還令人生畏。
那張臉,那雙手,分明是個書生的。
但他一抬頭,那雙精光四射的眼,卻是個真真正正的生意人才有的。
“老宋,進來。”
老宋戰戰兢兢地進去,垂著手一五一十地把這個月的賬目說了。
“賠不了,那個我不關心。”聞西舟輕笑道,“你只需將配方的事仔細同我說了。”
老宋頓時汗如雨下。
在他被安插進那家分號前,聞西舟私下吩咐過,讓他留心顧家的配方,務必盯緊隔壁,把顧家的方子搞到手。
如今顧家確實沒有自個兒做藥材生意。
顧君寧給病人開的方子,大多指向他們聞記藥鋪,讓病人去隔壁抓藥。
但她也開出不少成品丸藥。
那些丸藥根本不經聞家的手,直接由顧君寧和杜衡關起門來合好,再放到醫館里賣。
他就算把眼珠子瞪出來,也看不到配方上的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