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地契后，顧君寧雇了從前上門討債的那幾個泥瓦匠，替她翻新修繕泰和樓的鋪面。
泰和樓雖然裝潢得富麗堂皇，但里面的格局并不適合醫館。
她自己繪了圖紙，和匠人商議后，定下全新的布局。
只待泰和樓翻新完成，她便退了這里的鋪面，帶著他們一起搬遷過去。
那頭剛開始動工，濟世堂這邊卻出幺蛾子了。
今日有病人找上門來，說是吃了濟世堂開的丸藥，這病情絲毫沒有好轉，反而頭疼腦熱，胃脹慪酸。
顧君寧找到那人的脈案，替他重新把脈，又問了服的何藥。
“就是你們濟世堂開的，隔壁買的那個丸藥，喏，瓶子我都帶來了。”
她接過瓶子一看，果然是隔壁藥鋪所售。
病人不依不饒，要顧君寧給個說法。
顧君寧好言道歉，先穩住對方，重新寫了個方子，賠了幾貫錢，請他回家且等等。
這邊，她趕緊叫上杜衡，兩人分別從藥瓶里取了幾枚藥丸，用水化開分頭查驗。
藥丸化開后，清水很快變成烏色，水面浮起一層細細的灰塵。
杜衡那碗甚至化出幾粒砂石。
兩人的臉色都變了。
“這個方子……”杜衡遲疑道，“我記得里面加了石斛和菟絲子。”
石斛和菟絲子材質偏硬，較難搗合。
難道是隔壁藥坊的藥工合藥時，不慎漏了些砂石進去？
但這種錯誤，根本不應該犯才對。
顧君寧驗過剩下的藥水，發現里面根本沒有放這兩味藥。
而且藥渣很粗，儼然沒有按照藥方上寫的，仔細搗合成粉再用來合藥。
“辛夷，”顧君寧放下碗，快步走到前廳，囑咐道，“你和忍冬，到后院去，悄悄趴在墻頭給我盯牢。”
隔壁后院，藥坊敞在院墻內，露天放著不少器具。
聞家雇的藥工在那邊忙進忙出，少有人會抬頭往墻頭看一眼。
顧君寧和杜衡合計一番，決定今早向聞西舟攤牌。
再這樣下去，聞家藥坊惹出來的事，到頭來都要算在濟世堂頭上。
濟世堂的名聲經不起再三折損。
待辛夷聽出點門道，顧君寧請了幾個面生的路人扮成病人，開了方子讓他們去隔壁買丸藥。
她驗了其中幾瓶丸藥，皆是同樣的敷衍，粗制濫造。
接下來，顧君寧派人將聞西舟請來。
兩人坐定，她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同他說，想將鋪面還給聞家。
同時，聞家做聞家的藥行生意，顧家開顧家的醫館，兩不相干。
“三妹妹這話，真真是傷了在下的心。”
聞西舟斂去眸子里的震驚，轉而朝她溫潤地微微一笑，向她討了杯茶來喝。
顧君寧早已備了筆錢，命半夏取來，當面點清，交給聞西舟。
“聞郎君，我已打聽過這條街鋪面的租金，這些錢算是這個月的月租，至于醫館里的陳設，我原封不動地還你。”
“若是郎君覺得不妥，可差人前來檢查，我濟世堂可按折舊費賠損。”
“抑或是郎君不想留這些東西，我也可按原價向郎君買走。”
聞西舟不動聲色地聽完，捧著茶碗笑了笑，柔聲道：“妹妹非要與我算計那么清楚？”
顧君寧也笑道：“親兄弟明算賬，何況聞郎君并非我哥哥。”
那雙細長的眸子微微一瞇，眸底閃過一絲寒光。
但他那張白皙文秀的臉上依然帶著溫和的笑。
“三妹妹可是在這里受了什么委屈，或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唐突了妹妹？”
他避而不談，反而問起顧君寧要走的原因。
顧君寧早已料到，此人慣會亂石鋪街，顧左右而言他，是故她請杜衡將及早備下的藥瓶取出來。
“郎君請看。”
聞西舟認出這是聞家藥坊所產。
杜衡親自取了幾丸藥，放在清水里化開，端來呈給聞西舟看。
他雖沒學過醫，但家中經營藥鋪，于藥理浸淫多年，一看這藥丸化開的情狀便知有異。
“聞郎君，藥方里的石斛和菟絲子兩味，在這丸藥里連一星半點也沒有。”
還有粗糲的砂石和灰塵。
這些，不必顧君寧提醒他也看得出來。
聞西舟的臉色果然變得不太好看。
“這些粗人，”他慍怒道，“妹妹且等等，我這就將老宋喚來責問一番。”
他站起身，重重一撣袖，作勢要走。
顧君寧淡淡地叫住他，“聞郎君留步。”
“老宋是你們家的下人，你要如何查處發落，那是郎君自己的事。”
“但聞家和顧家合作，這些藥是顧家開出去的，病人吃了藥病情惡化，這罪過是顧家在背。”
“顧家上上下下，還有醫館伙計，吃喝生計全指望著濟世堂。”
聞西舟抿緊唇角，面露警惕，攥起拳頭緊緊盯著她。
“是故，”顧君寧起身福了福道，“聞郎君待顧家有恩，顧家自然感激在心。但事關顧家百年清譽，我絲毫大意不得。”
“聞郎君不妨承了我的請，以后你依然是我二哥的同窗好友，是我顧家的恩人。”
這席話說出來，她已經不打算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聞家和顧家的合作關系，今日必須一刀兩斷。
聞西舟如何聽不出來？
但他沒有立即發作，反而一掀袍子，重新跪坐下來，慢條斯理地飲了口茶。
“顧妹妹。”
他唇角含笑，垂著眸子，低聲道：“妹妹好狠的心。”
“聞郎君誤會了。”顧君寧答道，“這也是為了替聞家剔除后患，免得壞了聞家名聲。”
她知道他說的不是老宋的事。
但顧君寧故意揣著明白裝糊涂，一本正經地拿家業去擋聞西舟曖昧的暗示。
兩人僵持許久，聞西舟終于放下茶碗，輕笑道：“顧妹妹可找好新鋪子了？”
顧君寧點點頭。
聞西舟有些惋惜地嘆氣道：“這間鋪子雖然地段好，但從此少了妹妹，這屋子也顯得粗陋似豬籠。”
“聞郎君說笑了。”顧君寧堅持裝傻充愣。
他環顧四周，神情有些失落，不知是真的難受，還是強裝出來的。
“顧妹妹，你就這么不愿意和我們聞家綁在一起嗎？”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
顧君寧的心驀地一緊，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