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當日。
顧叔陵依然推辭了叔嬸陪他同去的好意，只帶著妹妹一個人出了門。
天剛蒙蒙亮，但是空地上早已擠滿了等著看榜的仕子。
不少家眷守在旁邊，一臉殷切地等著官府放榜。
顧君寧緊緊抓著哥哥的手，唯恐被人群沖散。
雖然顧叔陵與她一路有說有笑，好似胸有成竹，并不擔心。
但她握住那只勁瘦的手，才發覺哥哥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濕。
顧叔陵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敢馬上抽回手，怕妹妹誤會他有意躲著自己。
“寧寧，我們到前面去吧。”
兄妹倆吃力地從人群中擠到前面。
不知何處響起一聲驚呼，“放榜啦！”
一時間，鑼鼓喧天，歡呼連連。
顧叔陵忙為妹妹捂住耳朵，將她護在懷里，生怕她被蜂擁而至的人群推搡到。
顧君寧趕緊抓著哥哥的袖子躲到旁邊。
官差趕開擠在最前面的人群，將那張寫著上百個人名的榜單張貼出來。
所有人都火急火燎地湊上前去看。
人群中，不時爆發出驚喜的尖叫和心灰意冷的嘆息。
顧叔陵執意等前面的人群散去才肯過去看榜。
榜單前的人來了一波，去了一波，又來了幾波。
顧君寧實在忍不住，拉著哥哥擠過去，隔著重重人群，遙遙在榜單上找他的名字。
榜單上的人名密密麻麻的。
隔著層層疊疊攢動的人頭，顧叔陵幾乎一個字也看不清。
顧君寧個子矮，被高大的男人們擋住視線，非得跳起來才能看到字。
“二哥，你找到名字沒有？”
她費勁地跳了幾下，只好扭頭去問旁邊身材頎長的少年。
顧叔陵瞇著眼，眼前的名字好似一堆蒼蠅腳，黑乎乎的糊成了一團。
“寧寧。”
他一個字也看不清。
面對妹妹急切的小臉，他只好苦苦一笑道：“我看不清。”
顧君寧愣了愣，也跟著苦笑起來。
以前，二哥為了補貼家用，攢錢湊束脩，自己接了一堆活計，挑著油燈抄書寫信，每晚都要熬到深夜。
油燈昏暗，窗戶門縫關不嚴，火光時常被風吹得明明滅滅的。
他卻根本不以為意，趴在書案前抄抄寫寫，夜里一趴就是三四個時辰。
顧君寧早就開始擔心他會把眼睛給熬壞。
如今看來，這雙眼睛確實不好用了。
“二哥，回去我給你揉揉眼，只要以后注意些……”
話還沒說完，顧叔陵突然被旁邊一位老丈抓住胳膊。
老丈見他生的眉清目秀，氣質斯文溫潤，打心眼里喜歡，緊張地問道：“小后生，你上榜了嗎？”
顧叔陵搖搖頭。
老丈見了，立刻失望地放開他的胳膊。
兄妹倆面面相覷，只聽老丈同身后的家人嘀咕道：“是個好后生，可惜沒考上，唉，再問問別人吧。”
顧君寧哭笑不得。
誰說她家哥哥沒考上的？
她就不信。
“二哥，我們上前面去。”
小小的人兒死死拖著瘦高少年，拼命擠到榜單前，從第一個名字開始，迅速往下找。
過了十來個名字，顧君寧突然看到“顧叔陵”三個字。
她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位列十三！
“二哥！”
顧叔陵點點頭，微笑著回應她的激動。
他也看到了。
顧君寧歡呼雀躍，一把抱住哥哥，像個孩子一樣又跳又叫。
“二哥！你考上了，考上了！”
顧叔陵也擁著她，陪她微微笑著。
這一聲，立刻引來無數艷羨的目光。
剛才那位老丈，哼哧哼哧地撥開人群，一見又是這兄妹倆，馬上來了精神。
“小郎君，你第幾名啊？”
顧君寧白了他一眼，把榜單上的名字指給他看。
“我家哥哥榜上有名。”
顧叔陵阻止不及，老丈兩眼放光，大力拍著他的肩膀，追問道：“家中可有娶妻？”
這回輪到顧叔陵目瞪口呆。
“老丈，這……”
一瞬間，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大群老爺子老太太。
他們很快將顧叔陵團團圍住，又是夸他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又是驚異于他的好相貌。
你一言，我一語，個個都急著問他娶妻了嗎。
顧叔陵為人耿介善良，沒對付過這種場面，只好向妹妹投來求助的目光。
顧君寧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直到這會兒，喜悅勁退了些許，她才隱約想起，從大魏起便有榜下捉婿的習俗。
這些人家，家中多半有未出閣的閨女，等著待價而沽。
他們想把女兒嫁給新科進士。
每年放榜，這群人便烏壓壓地來了，專門等著看哪家小郎君考上了，急吼吼地捉回去做上門姑爺。
顧叔陵那頭，幾個老丈急了，竟開始動手搶人。
可憐他一個文弱書生，被壯碩如牛的老頭子們扯來扯去。
顧君寧飛快地掃了一圈，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桑姐姐！”
她趕緊跑過去，將場邊巡視的桑綠枝拽了過來。
今日放榜，官府特意命周邊幾個武侯鋪的武侯過來協助維持秩序，唯恐有人借機生事。
桑綠枝剛到，便被顧君寧拉住手，不由分說地往人群里拖。
“桑姐姐，你快救救我家哥哥。”
她想起那個弱不禁風的小書生，一臉好笑地問道：“又跟人打架了？”
顧君寧搖頭道：“我哥哥要被搶走了。”
趕到一看，顧叔陵身上掛著好幾只手，紛紛使足了勁將他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桑綠枝立刻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那幾個老丈，為了爭這個乘龍快婿，搶得臉紅脖子粗。
顧叔陵一臉無奈，單薄的身板快被折斷了似的。
桑綠枝驀地同情起他來，竟隱隱有些心疼。
男人太瘦弱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讓開讓開，都散了，都散了。”
桑綠枝上前趕人，搶女婿的那幾家人見了她，嚷嚷道：“我們帶女婿回家，又沒犯什么事，輪不到你一個小娘子來管。”
“他有家室了。”
幾個老丈愣住了，不約而同地松開手。
桑綠枝拍著胸脯道：“怎么？還不信啊？你家女兒來給我當妹妹么？”
那群人見狀，頓時一哄而散。
顧叔陵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他假裝沒聽出桑綠枝剛才瞎扯的謊話，畢恭畢敬地朝她長揖下去。
桑綠枝渾然沒有將那句鬼話放在心上。
她大力拍了拍顧叔陵的胳膊，“小伙子，好樣的。”
他的臉立刻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