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星星坐牢一共8年。
她到底沒能吃下年齡的紅利。
畢竟,先不論她家中犯的事有多么重,單單她小小年紀就這樣惡毒,甚至不惜人命,數次計劃,無心悔改……
追星瘋狂粉絲案例與日俱增,上面也有意樹立典型,她在傷好之后便理所當然地進了看守所。
8年時間,人的一生有幾個8年呢?
但這一切無非都是咎由自取罷了。
她的年齡小,一開始呆在未成年管教所,后來便轉入女子監獄,在獄中,每天必須定時睡覺,定點吃飯,按時工作。
定期還有思想課。
麻木,又與她過往的生活截然不同。
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的明確自己的地位的。
錢星星剛進去時還保持著自己狂妄的那個勁兒,結果被里頭更多不要命的又下狠手收拾了幾遍,這才徹徹底底的老實下來。
然后就陷入了獄中無休止的工作與學習當中。
她會糊紙盒子,釘扣子,縫紉,甚至電子元件組裝——
這些流水線工作因為日復一日的練習,她都做得熟練。
但表現得再好又怎樣?
這8年來,沒有一位家人來看過她。
她也沒了家人,奶奶入獄,父母也入獄,當初的親戚全被她得罪了個遍,根本沒人記得她這樣無關緊要的人物。
而等她終于出獄的那一天,時光已經離開太久。
世界發展的那么快,快到連智能手機都沒見過的她已經是格格不入了。
這一年,她才21歲。
沒有學歷,又有案底,沒有哪一家正經公司愿意接納這樣的員工。
貧窮的現實很快就垮了錢星星,如今已然懂得沉默的她彷徨四顧,最終只能跟著中介公司南下,去大的工廠找尋她的生存機會。
然后重復獄中的生活,重復去日復一日的做同樣的工作。
她跟的中介也算得上是很正規的了,但各行各業,總有一些工作不太好招人。
對方見她年紀輕輕又沒急需錢,中介便努力游說她去高工資的工廠。
錢星星身無分文,哪怕有些擔心,最終也還是點頭答應了。
她進了一家鞋廠,不是那種大的正規的,而是那種小作坊。
直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獄中的生活,還遠遠算不上辛苦。
鞋廠的工序有很多,像她這樣的年輕人,有中介囑咐,就安排在做鞋底的流水線。
而且是最接近化學原料的近距離流水線。
刺鼻的味道,令人暈眩又惡心的感覺,還有每天繚繞在茫茫煙氣中的不健康工作環境……
錢星星忍耐不下去,只干了一個月就決定辭職離開這家工廠。
跟她一起搭班的大叔一開始并不說話,可如今兩人都共同搭檔一個月了,對方有時候也多問兩句。
“你這小姑娘家家的,這么多工作不做,干啥要來做這個?這活兒可不能常做啊!”
像他就有經驗了。
這種化工區,一年他最多只干三個月,三個月后就回家干別的活。
不然時間再久,身體受不了的。
當然,只干三個月也是不好的,不過一般身體好點的熬一熬暫時也看不出壞處來,所以急需錢的就會來做。
大叔在這里指點她:
“你把這兩月干完就去申請換崗吧!”
一般來說,廠里也不會不同意的。畢竟員工如果一直在這邊工作出問題,他們搞不好還得賠錢呢。
論打算盤,還是當老板的更精明。
錢星星茫然:
“那么嚴重嗎?”
“那可不!”
中年男人家里有差不多同齡的兒子,這會兒看著她,也是有些憐憫。
他心想,小姑娘家一定是窮到份上了,不然也不會讓她一個女娃子來做這種工作。
于是指了指前頭圍墻那邊的區域:
“咱們這區還好,前頭那個硫化什么什么區你知道嗎?那啥玩意硫化蒸汽什么的一上來,要是不好好避開,就跟那硫酸潑到身上一樣……”
“你說嚇人不嚇人?”
錢星星沉默了。
半響,她才低聲問道:
“硫酸潑到身上是什么感覺?”
大叔一愣,又害怕年輕人不長記性,于是認真的說道:
“什么感覺?你平時不小心燙到自己了,痛不痛?”
“硫酸就是直接把你皮膚燒穿,一點兒一點兒從皮肉爛到骨頭。那古時候大墓里頭,都填的王水,誰敢盜墓,手一伸直接融了……你說疼不疼?可怕不可怕?”
錢星星想起自己當年做下的事,此刻陡然一個激靈。
她下了班回到宿舍,突然蹲在墻邊嚎啕大哭。
當年,她怎么敢?!
她怎么會是這么可怕的人?
她……怎么這么壞?!
錢星星從此越發沉默,工作也更賣力。
有一說一,化工區的工資也確實是高。
她聽從大叔的建議,一個半月的時候就跟人家說要辭職,那邊也不在意,讓她按流程一個月后來辦手續就行。
就這么堅持了兩個半月,不算還未發的工資,錢星星拿到了2萬塊錢。
她迅速在周邊廠區給自己重新找了份工作——不在廠區工作,她也沒辦法適應外頭的生活,更加不擅長再跟別人交流了。
而且,廠里包住,可以省錢。
然后她買了自己人生中第1部智能手機。
現如今不會用智能機的年輕人實在不多了,慢吞吞跟著店員的指導將應用軟件都下載好,當錢星星試探性的連接網絡打開視頻網站,開屏恰恰好是陳天海新片預告。
爆!林雙雙、陳天海時隔8年再度攜手,為您打造曠世絕戀《梁祝》!
劇中,林雙雙做一副書生打扮,此刻正飛揚眉梢,含笑看著一臉疑惑的陳天海。
時光老去,陳天海卻還是錢星星夢中的人。
甚至牢中歲月太過漫長,以至于錢星星記憶中的濾鏡也是越來越厚。
而不同的是,她已經不再想要瘋狂的擁有他。
劇中,陳天海梁山伯正猶豫發問:
“英臺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林雙雙祝英臺則鎮定自若,低聲笑道:
“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
“村里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
“梁兄啊,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而對面這穩穩君子此刻只低眉斂目,一派唯恐驚動蝶翼的溫柔——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多么熟悉的溫柔。
多么熟悉的深情目光。
多么熟悉的——與自己無關。
恍惚間往事襲上心頭,過往的瘋狂與無知全部洶涌而來,錢星星深深嘆了口氣。
“天海哥哥。”
“對不起。”
她將剩下的工資捐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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