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煙趕在莫遲雨下值前回到宅邸,剛進門,門童就告訴她樂平王偷偷來了。
“偷偷?”
“沒坐轎子沒騎馬,自個兒來的。說是要見您。”
“那好吧。”墨煙認命。
青年坐在正廳喝茶。
莫遲雨這廳里來來去去客人不少,樂平王這般與政事無所干系的尊貴王爺倒是第一次來。墨煙覺著他在這兒怎么看都有種滑稽的陌生感。
青年就該坐在雕欄玉砌的高樓里,坐在繁麗華美的木榻上,茶杯得是最好的瓷,再配兩個搖扇子的美人兒。
墨煙喜歡青年置身在那樣的場景中。那才是安逸的、合適的。
“王爺。”她上前行禮。
他們四目相對,半晌沒有說話。
墨煙當然是等著對方說,畢竟,齊環宇比她要能說會道地多了。
“看來你的傷也沒多重嘛,怎么還能可勁兒地往外跑?”一開口就是挖苦,很可以,很合適,但不太齊環宇。顯然是她害得王爺一頓好等。
墨煙公事公辦地回道:“查案子。”
“查案子?”
她有些好笑地說:“自然是查您的案子。”
齊環宇眨了眨眼睛,表情變化,顯而易見地溫和下來:“我以為東廠不管這兒事了?你怎么還在查?不,不對,該說的是你不必查,你該好好養傷。”
“王爺……”她嘆了口氣,“您帶我去攬月樓喝一杯,好不好?”
“不行,受了傷不該喝酒。”他斷然回答,接著才道,“怎么了,你在這兒憋壞了?你想扶柳了?你這小姑——”
墨煙的眼神霎時一冷,像刀鋒變得銳利,然后直逼被注視者的喉頭。
齊環宇住了口。
墨煙的神色隨即變得懊悔。
她的無奈和窘迫內斂而低沉,就好像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
但是齊環宇很清楚——她非常不愿意見到他,因為他現在成為了知道她秘密的、危險的人,而她心里并不愿意承認。前者使他難過,后者使他欣慰。
“我會用古法泡茶。”齊環宇說,“宋法的磨茶,好茶磨出來是乳白色的。不如你帶我去廚房,讓我給你露一手。我還會做甜糕,我告訴過你嗎?”
墨煙笑了笑:“我怕灶臺臟了您的袖子。”
“本王的衣服很多,不怕臟個一兩件。”
“我帶您到偏廳去坐坐吧。天太冷了,這兒風又大。”墨煙不由分說地做出“請”的手勢,“我們這兒有個老媽媽,從前是在宮廷里供職的,她能做不少小點心。您想吃什么,墨煙吩咐她去做些。”
“你跟我客套什么?”齊環宇不論墨煙說了什么,只聽懂她的語氣。
“墨煙不知道。”她誠實地回答,“墨煙做分內事。”
齊環宇搖了搖頭,站起身:“也行,這兒確實太冷。”
廂房也是待客的地方,但是齊環宇一眼就能看出這里是更加私人的場所,因此他感覺稍微舒服了些。莫遲雨常用的一些器具放在這兒,旁邊墊子上還有一排看著有些眼熟的九連環,齊環宇記得皇兄曾經玩過。
齊環宇是親王,基本無論他去哪兒做客,他都坐主位,而那些房子的主人只能轉而坐客位。
但是他此時此刻他產生一種古怪的感覺,那就是如果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墨煙的心里會有一絲別扭。而他并不想讓墨煙心里產生任何不悅。
“我已經坐了太久了,不如你帶我去院子走走?我還沒見識過莫廠公的宅院。”
墨煙笑笑,點了點頭:“沒什么好看的,督主對打理宅子沒有太大興趣。”
她嘴上這么說,但欣然領著他往院子里走。
齊環宇想再關切一下墨煙的傷,到底還是沒有開口。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患得患失。
莫遲雨的宅邸確實算不上奢華精致,而且很明顯可以感覺到越往里走越是清凈——鑒于他是東廠提督,顯然他不是沒有能力把宅邸從內到外整飭妥當,而是他把門面和內里區分得很清楚,門面是給別人看的,要有威嚴和氣度,內里是他自己的住處,只需合心意。
他們路過了一大片竹林。
墨煙在這兒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我小時候在這兒練功給督主看。”她笑著說,有意緩解沉默,“要是您以后想讓自己的孩子練兩手,我很樂意幫忙。不過曾經也有人說過……”
白問清說的。
“說我只有基礎,沒有學問。”
“你又提起孩子。”齊環宇看著她,墨煙認為他的神情很難看懂,“你喜歡小孩兒?”
墨煙琢磨了一會兒。
“世間所有優秀美好之人應當留下子嗣。”她回答道。
“那你應當結婚。你幾歲了,墨煙?”
這果然不是一個好話題。然而這件事就如同扎根在齊環宇的心臟里,在那兒不斷生長著,強迫他一遍又一遍確認“墨煙是個女子”這一他親眼所見的事實。
“王爺。”墨煙神情冷峻,緩緩說道,“我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我是一個自打十三歲起就凈身做了宦官的人。您明白得很,您和我提起這些,是在侮辱我。”
“可我們分明知道那不是真的!”齊環宇忍不住說道。
“墨煙救了您的命,您就不能一次抵一次,讓這事兒過去嗎?”
“這不是……一回事。”
竹林被北風吹得唰唰作響。
墨煙安靜了一會兒,等著這陣風吹過去。
“墨煙。”另一個聲音響起來。
是莫遲雨。
他站在長廊上,冷冷注視著這邊。
“過來。”莫遲雨說道。
墨煙迅速低下頭,快步走上長廊,站到莫遲雨身后。
“王爺。”接著,莫遲雨才向齊環宇低頭行禮,“您若是想談墨煙的事,應當和我談,而不是和她談。雖然您尊貴無比,也該懂得體諒別人,墨煙是我的近侍。”
莫遲雨語氣中的刻薄之色絲毫不加掩飾,尖銳地超乎尋常。
于是齊環宇單刀直入:“既然如此,由您親自來告訴我‘像她這般的人’為何會在您身邊?”
莫遲雨沒有說話,只是俯了俯身,做出請他入室的姿態,仿佛早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墨煙欲言又止,但她不會當著任何人的面質疑莫遲雨,她咬牙不語,眼圈在不自覺間慢慢變紅。
——莫遲雨竟然同意了。
齊環宇幾乎不可置信。
他感到雀躍,但說不清究竟是為了哪件事。
是為了墨煙,還是為了莫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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