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國公接過青花蓋碗,骨節分明的指頭捏著白瓷蓋子,緩緩拂過漂著的幾片碧綠的茶葉。
“也不全是演,氣也是真的氣,但也不至于就偏要年根兒底下鬧的這樣。”
老夫人側身坐在茂國公身側,將包了茶金色錦緞罩子的黃銅暖手爐抱在懷里搓了搓,幽幽的嘆了一聲:“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見老妻如此,茂國公不由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必發愁,凡事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咱們年輕那會子我軍功在身,就已看出先帝爺有抑武的意思了,今上對此更是篤定,大雍朝現在太平盛世,朝廷養著過多的軍隊難道不用花錢?這些銀子錢用在民生上豈不是更好?所以這樣決策,我能理解,也贊同。”
“是啊,國公爺贊同,所以急流勇退,順應了圣上意思。其實你看樺哥兒,他本來也是個文官,也未必與國公爺的意思相悖。”
“但是問題就出在他的出身上。他是武將家的孩子。他一步登天,人只會說茂國公府一步登天。”
茂國公正了正身子,嘆息道,“若是這樣情況,我再和他和睦的擰成一股繩,你說,別人會怎么想?況且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我和他兩個陣營,對咱們家也是一種保全。我今兒做反派,你看那幾個崽子們,出去不就聚在一塊兒背后說小話去了?”
茂國公說到此處噗嗤一聲笑,啐了一聲:“那小兔崽子主意也太正了,從小就會犟嘴,老子吵架就沒吵贏過他,他想怎樣?還想上房揭瓦?”
原本話題還很沉重,老夫人卻被茂國公最后那幾句給逗笑了。
“要么妾身再將樺哥兒叫來,國公爺再罵他一頓出出氣?”
“罷了罷了,再罵他一頓,明兒大飯估計都不能吃了,我老人家還想安生在家住幾天呢。”
二人笑了一陣,老夫人才長嘆了一聲:“什么時候才能搬回來啊。”
茂國公笑著道:“快了。”
但誰也不知道,這個快了是有多快。
即便茂國公和楚樺鬧了一場,大飯一家人吃的也依舊熱鬧,老夫人擔憂的冷場并未發生。
一起吃罷了年飯,老夫人就與兒媳婦湊了一桌打葉子牌。楚君瀾和楚靈汐則跟著楚湛一起去院子里放煙花,家里下人們也都來湊熱鬧。
楚君瀾拿著煙火棒點燃,明亮的光在眼前亮起,鼻端滿是硝煙氣,耳畔都是笑鬧聲,她也禁不住勾起了唇角,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不知道大哥怎么樣了。
來到古代的第一個年,沒能與這具身體的血脈至親在一起,楚君瀾心里的失落不知是源于自己,還是源于這具身體。
“瀾姐姐,快來呀!”楚靈汐揮舞著煙火棒沖了過來,活潑的拉著楚君瀾,“來呀,咱們去找大嫂和二嫂!”
失落與惆悵都被楚靈汐的活潑沖散了,楚君瀾也笑起來,跟上楚靈汐的步伐。
一家子笑鬧到了半夜,過了子時,老夫人笑著道:“都快回去各自歇著吧,明兒一早還要入宮去呢。”
“是。”眾人行禮退下。
楚君瀾心下疑惑,挽著徐氏的胳膊出了門,便低聲的問:“母親,明兒入宮去是怎么一回事?”
徐氏溫柔的笑著:“這是大雍的慣例了,勛貴家族但凡有品階的命婦,年初一都要入宮去給太后和皇后請安,如今咱們既沒有太后也沒有皇后,入宮是要去拜見淑貴妃的。”
“拜見淑貴妃?”
“正是,淑貴妃代掌鳳印,管理六宮之事,又深受皇上的寵愛,加之淑貴妃背后的蔡家,其實說白了,淑貴妃封后是遲早的事。”
楚君瀾笑著點點頭:“原來如此。幸好我不用去。”
“傻丫頭,”徐氏聽的噗嗤一聲笑,“你以為你能躲過去呀?咱們家有封誥的命婦是你祖母,你大伯母和我,你雖然沒有封誥,但你的身份特殊,別忘了這事兒是頂著誰的名兒替你想的辦法。”
“是淑貴妃……”
“是。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要帶著你去給淑貴妃磕頭的。”
楚君瀾一時無奈,輕嘆了一聲道:“母親,我曾經與六皇子在聚雅會上鬧的不愉快,若是可以,我還是不要進宮的好,六皇子能養出那樣的性子,淑貴妃對他必定十分他溺愛,我開罪了她兒子,她看我能順眼?”
“你呀,”徐氏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兒,溫柔笑著,“通過這件事,你有沒有學著些什么?”
楚君瀾一愣,腳步微微放緩,遲疑著道:“我不該當眾與六皇子鬧的不愉快。”
“是,也不是,”徐氏緩緩道,“咱們這樣的家庭出身,加之你未來的婆家又是恭定王家,往后你少不得要與人打交道的,這簪纓望族之間交往,未必都是真心,大家都是個面兒上情,在你沒有絕對的實力,能夠站在高高的位置上,讓對方即便恨你也不能把你怎樣的時候,你遇到事情就一定要學會隱忍。
“就比如現在,你與淑貴妃和六殿下之間存在著地位上的差距,你若是從前做事謹慎一些,現在也不必有這個煩惱了不是嗎?”
楚君瀾聽的眉眼彎彎,“母親說的是。”雖然她并不完全認可徐氏的處事方法,但徐氏肯用心教導,她已經十分感動了。
“不過你也不要擔憂,咱們茂國公府雖然落寞了,好歹也不至于被人欺負,你明兒跟在我身邊,少說話,乖順一些,有我在呢。”
“是。”楚君瀾的笑容越發明朗了。
次日清晨,老夫人便帶著長媳和徐氏換上了年節時穿的大衣裳,認真依著品階梳了頭,就帶上楚君瀾進了宮,在宮門處下了馬車,跟隨著引路的嬤嬤一路步行去了淑貴妃所居的永安宮。
永安宮門前,楚君瀾正要扶著徐氏進去,卻聽見身后有人說話。
“這不是茂國公夫人嗎。
老夫人、大伯母和徐氏同時回身,便見一位身著寶藍色交領錦繡褙子,披著白狐毛領子披風,頭戴同色鑲藍寶石臥兔兒的中年美婦人在葛舒羽的服侍下走來。
“原來是葛夫人和四姑娘。”老夫人被笑瞇瞇的上前去,“多日不見,四姑娘出落的越發水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