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魄眉尺七間,天寒霜重,瘦削的身形掩露在月色之間,一路踏過勾欄玉徑。
“吱呀——”一聲,那男子推開木門,屋內燭火暗淡,唯見月色入戶,他面無表情,走至木屋柜前,將木瓶移開。
只得一聲微響,那個柜子竟往旁移動,露出幽暗密道,男子徑直往里走,柜子恢復原位,木屋又恢復了平常。
男子星沉眼底,爇了門前兩側燭芯:“阿澤,怎么不掌燈?”
石桌旁坐了個帶著半邊狐貍面具的人,他旋頸望入門開處,輕笑:
“四皇子來得好早。”
兩掌灌盡深夜寒意,魏驚祁走至石桌,收膝落座,不欲過多解釋,沉息只擊四字。
“喚我何事。”
光影婆娑,阿澤掌中冊啪嗒落在桌上,平白添了聲響。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的消息。”阿澤將那冊子順著桌案推到魏驚祁跟前,復又添了一句,“你可有聽聞前幾日那城中戲樓,好生熱鬧。”
魏驚祁接過冊子翻看,衣袂摩擦聲在這寂靜中放大,他靜靜將冊子看完,方才透過幽暗的燭光量他:
“如何熱鬧?”
“還是步家與關家的姑娘,吵得那叫一個天翻地覆。”阿澤揚眉露笑,見他面無波動,不慌不急地說出后半句,“聽說那孟少夫人也在。”
然后阿澤如愿以償地捕捉到那平穩眼底閃過的光芒,心道果然。
魏驚祁瞥他。
阿澤笑意僵在嘴角,他移開目光,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說是霜重,那孟少夫人聽完戲回府便染了風寒。”
有風順暗道而入,油燈兩三,忽明忽暗,瞧不清人面孔。
“平日里你還順帶探聽這種消息?”魏驚祁喉音清冷,傳人耳畔,一態臨深履薄。
阿澤悻悻地喃喃道:“我這不是知道您想聽嘛……”
魏驚祁一記眼風掃過,阿澤迅速垂眸,住了嘴。
“那頭有消息了嗎?”
阿澤正了臉色,身子也坐直了些:“邊境有駐扎異動。”
魏驚祁將冊子推至一旁,放下那柄折扇,他分出楚河漢界,指骨在一邊輕敲,眉尖往下壓了三分:“他還是動手了。”
“二十年了。”阿澤手指沾了一旁冷茶水,在石桌上一劃,“若按他這般,不出三年,定轉乾坤。”
言罷瞧了魏驚祁一眼,續:“咱們可要動手?”
魏驚祁一身玉冠白袍脫俗的扮相,瞳孔里卻偏羈縻著沉陷紅塵。
“不急。”
阿澤深深望了他一眼,微嘆:“有時我都懷疑您到底是不是姓魏。”
魏驚祁右手一揮之間,桌間攻勢盡皆湮滅,剩無形無相的寂靜橫亙在兩人中間。
他生為魏帝第四子,本該享盡人間富貴,可他偏最為不屑。
魏驚祁為早產兒,天生體弱,不惹魏帝喜歡,生母位份卑微不得權勢,從小沒少被那幾個兄弟欺負。
只是這些年來戰死的戰死,夭折的夭折,魏帝子嗣竟就只剩他與魏驚云兩個了,是以魏帝批他入朝,卻被世人或譏笑或憐惜他不過是魏驚云的陪襯。
無人知曉,其實他只需坐在府里,天下事便都在他的謀算之中,他不動聲色,把世事所有的線連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
魏驚祁伸手將茶杯斟滿,一飲而盡,是冰冷的苦澀。
“我也想做一回人間風流客,可我身上流淌著的血不允許。”
阿澤吐一息,壓下滿腹疑問,應聲道:“我會繼續看著的。”
“不急,”魏驚祁思緒蕩成氤氳,漾在夜簾,他重復,“不急。”
仍在他掌握之中。
“那孟府……還要我親自去守著嗎?”阿澤終是問了一句。
魏驚祁眉峰蜿蜒,像極了黑影重重的峰山,藏滿腹心事:“守著吧。”
“那孟少夫人……”
“還是喚她沈二姑娘。”魏驚祁出聲打斷,眼中陰霾成釀,靜了半響,低聲,“風寒嚴重?”
阿澤輕輕嘆了口氣,回復:“孟少將已請太醫醫治,并無大礙。”
二人一時無話。
魏驚祁撩袍起身,執起桌上的折扇,敲了敲案沿:“蠻人的草原緊貼著邊境那城,你盯著點。”
“您是說孟……”阿澤眸光由惑轉明,話語輕輕,“屬下明白。”
魏驚祁轉身而去,熄滅道邊一盞燭。
有人縱馬談生死,有人提筆論春秋,望盡國上之都,望盡千古三百頁史書工筆,這魏驚祁若非生在皇室,他本該是天下最好的謀士。
運風為筆,以天為書,才算堪配。
只是造化弄人,身份只一瞬之差,便是山川顛倒,星漢翻覆。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零點中文網]手機版閱讀網址:.lingdianz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