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瑞是大楚醫術最高明的太醫。皇帝不放心公主,特地叮囑段太醫隨行照料公主的身子。段景瑞師承名醫董卓,民間傳說,他是閻王的親戚,什么病到他那里都能手到病除。能讓他這樣一位神一樣的太醫露出如此無奈的表情……小七的心里咯噔一聲,知道公主定是回天乏術了。
見小七愣著,段景瑞沖著小七擺擺手。
“你來。”
“是。”
小七渾渾噩噩地跟了過去,余光瞥了一眼帳內,被掀開的圍簾落下的那一剎,她見兩個黑衣的女侍正將一張白單蓋在公主的身上。
小七想起了初見公主那日,公主用纖細如蔥的手指輕輕挑起她的下巴,調皮地沖她眨眼,“從今天起,你便跟著本公主了。我很好奇,我們倆誰的命格更硬。”
被貼上了不祥的標簽,小七的命運唯有隨德妃葬,是公主收留了走投無路的小七,給了她活命的機會。
現在,公主無端慘死異鄉,小七的心里著實難受得緊。
痛苦的潮水瞬間襲滿全身,胸口像壓了塊千斤重的石頭。
小七走了幾步,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
模糊迷蒙間,小七仿佛看到段景瑞正貓腰蹲在帳中,苦澀的藥香彌漫,他的身子壓得很低,手執扇子,草草搭建的灶臺與他頎長的身形很是不搭。
段景瑞在親自熬藥?
“醒了?”
正狐疑著,眼前的身影忽然回頭問道。
雙目漸漸對焦,四目相對,下一刻,小七一個激靈,趕忙打滾翻到地上跪了下來:“奴婢該死,竟睡著了。”
“聽說,是你救了公主。”
“奴婢沒有保護好公主……”小七哽咽。
段景瑞轉過頭去,繼續熬藥。“你可知,自己也中了毒?”
被他一提醒,小七才覺察手臂上陣陣刺痛。
彼時,公主儀駕分前后三隊。刺客來得突然,士兵們措手不及方寸大亂,連求救的信號都沒來得及發。情急之下,小七背上已經負傷的公主沖出重圍,沿著最難行的山路奔逃,追上先行軍。情勢危急,便連手臂被羽箭貫穿都渾然未覺。
“幸好,箭頭沒有留在體內,你還有命活。”
段景瑞墊著棉布倒了一碗藥汁,端到小七的面前。
“喝了。”
小七跪直了身體,雙手端過藥碗,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段大人,”她白著臉,顫聲而問:“是不是我為公主拔了箭,公主就能活下來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害死了公主……”
小七本不信邪的,之前接連死了兩個主子她都不曾如此難過,只當是宮闈爭斗殘酷,卻從未把主子的死怪罪到自己的身上。
但昌平公主不同。
也許,流言并不只是流言。
也許,她應該聽從師父的話,留在浣衣局洗衣服,或在冷宮外擦地撿樹葉兒,混到出宮的日子便是,也不至于害死了公主……
“不是。”
頭頂,低沉的聲音中透著堅定。
小七抬頭,不解地看著他。
“那樣,公主會失血而死。”
段景瑞的藥是小七喝過最難喝的藥,那種苦澀深入骨髓,沒被毒死也都要被苦掉半條命了。小七捏著鼻子一股腦地喝完,意念上還在陣陣作嘔。
這時,帳外傳來一陣喧囂。
小七探頭到帳外去看,原來是塞北王到了。
塞北王是塞北的封侯,塞北十九城都隸屬于他的管轄。公主在他的地皮上出了事,沒有保護好公主的安全,他責無旁貸。單看他陰沉的臉色便可知,他已經意識到要大禍臨頭了。
主持儀仗的女官在混亂中被殺,身為官階最大的隨行官員,段景瑞輕咳一聲,走了出去。
塞北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在得知段景瑞是鼎鼎有名的段太醫后,他眼中的不屑才減了幾分。
戰爭年代,邊關每天都在死人。如塞北王這般戎馬一生之人,最看不慣文人墨客那些窮酸的姿態,但卻對醫者態度格外不同。
他沖著段景瑞拱了拱手,說了句什么,然后做了個請的姿勢。
段景瑞猶疑了一下,終地坐上了塞北王的馬車,一眾人一溜煙兒消失在了密林之中沒了影兒。
小七覺得奇怪。
她雖頑劣,從未把師父教給她的規矩放在心上過,但這點基本的禮數她還是懂得的。公主大喪,塞北王該先請回公主才對,怎么把段景瑞帶走了?
小七的疑問,自然不會有人回答她。
隨行的侍衛,一個個都像打蔫兒的茄子,沒得半分精神。她們出身皇家密軍,是大楚用數十年花費大量財力打造的暗衛,以守護皇家為己任。現在沒能保護好公主,她們都在等待自盡的命令。同行的宮女太監們也是如此。
公主的帳外已無人看管,小七猶豫了許久,悄悄走了進去。
帳內的空氣中,彌漫著祭奠的香火味,格外諷刺。
昌平公主是大楚數一數二的美人兒,許多才子名少為了一覽公主的容貌,不惜花費萬兩黃金,尋遍天下稀奇機巧,只為公主一笑。公主的笄禮,皇帝特地在弈城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歡宴。那場宴會持續了整整一月,來自五湖四海的禮物,塞滿了整整三座宮殿,連皇后娘娘的寢宮都被征用了,才算安置妥當。
然而,縱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她終究是公主,是公主便都逃脫不了命運的擺布。
遠嫁湘國,昌平公主一萬個不愿意。皇帝冷臉將她關進宮中,不許她尋死膩活,出嫁當天把她五花大綁丟出了宮,沒得半分原本的疼愛。出了弈城,昌平公主就再也沒反抗過,連哭都不曾有過。
小七知道,她認命了。
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若她不是公主,定會有一個愛她的夫君和她白首終老。
跪坐在軟墊上,小七第一次感受到哀痛。
“我要死了對嗎?”
“皇帝哥哥知道了,會不會后悔把我嫁到湘國?”
“小七,我還不能死,我不能死……”
憶起公主伏在她耳邊最后的嚶嚀,小七只覺得脊背發涼。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去,營帳內空蕩蕩的,只余下帳簾在隨著寒風擺動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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