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十六年的一個尋常午后。
和風細暖,陽光和煦,照在身上,只讓人昏昏欲睡。
寧靜的田莊邊,一座靜謐的院落里,少女靠著臨窗的軟塌,合眼而眠。
少女生得一張小巧精致的桃心臉,尖尖的下頜,挺巧的鼻子,長長的睫毛落下,在她白皙的臉上落下重重陰影。
她睡得很沉,只是兩手緊抱著臂彎,整個人緊繃成弓狀,似乎十分緊張。
翠心匆匆進來,抓住她用力搖晃。
“娘子,娘子,不好了,老太爺,老太爺被抓走了。”
伴隨著聲音,少女整個人激靈一下的睜開眼,黑漆漆的眼睛暗淡無神,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娘子,外面正在抓人,咱們得趕緊走。”
明明慌得臉色煞白,卻又佯裝鎮定的翠心一邊說,一邊往袁寶兒身上套衣裳。
她動作也快,沒多會兒就把袁寶兒拾掇停當。
袁寶兒一直呆呆的,直到被扯下榻,才問:“翠心,現在什么時候?”
翠心一愣,心里嘀咕都火燒眉毛了,是想這個的時候嗎。
“是不是才剛立春?”
袁寶兒聲音很輕,很低,臉上的表情更是怪異。
翠心的臉色有些發白,“娘子,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她問的小心翼翼。
袁寶兒越發恍惚,想起才剛做得那個夢。
夢里的噩夢便是從這天拉開序幕,外祖被抓,她被接回袁家,日思夜想怎么才能搭救出外祖。
可她膽子小,又很少在京師里生活,好容易跑出府一趟,沒等到牢房門口,便被大伯攔了回來。
而后,她便再也沒辦法出府一步,她急得水米不進,卻沒有任何辦法。
后來還是大伯說,二皇子可以幫忙,但是要冒冒犯陛下的風險,作為答謝,她必須去跟前伺候。
外祖是看顧她從小長大的,是她最親的親人。
她掙扎半天,還是答應了。
然后她就被一頂小轎塞進了皇子府。
二皇子還算看重他,特特弄了個像模像樣的喜房。
她本來心里還有些期盼,想著他這么對自己,一定也會救外祖。
卻不想她的好堂姐告訴她,她心心念念的外祖早在入獄的第七天便已死了,到現在墳頭大約都長草了。
堂姐說的繪聲繪色,生怕她少了半分傷心難過,恨不能具體到所有細節。
而她果真痛不欲生,如她所愿的點燃喜房。
袁寶兒哆嗦了下,似乎感受到夢里的火燒火燎的痛,她怕得都在哆嗦還在喃喃,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恐懼。
翠心見她一副魔怔的樣子,更怕了,她兩只小手攥得愈發的緊,“管家說袁大人很得陛下看重,只要他出面,定能把老太爺救出來。”
說完她一怔,因為她看到袁寶兒嘴巴開合,口型竟與自己一樣。
“娘子,”她沒法壓抑心里的驚恐,不經意便把情緒表露出來。
她怕不是以為自己鬼上身了吧。
袁寶兒癟嘴,要哭不哭,“翠心,袁家回不得。”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她還有分不清怎么回事,但她絕不想親身經歷夢里的一切。
在夢里,袁家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咱們從后邊走。”
她帶著哭音抓起妝匣,拽著翠心往外去。
翠心力氣大不過袁寶兒,只掙扎著摸了個匣子,揣在懷里。
別院的后園連著個起伏平緩的山丘,自小到大那里都是她流連最多的地方。
越過一塊塊修葺整齊的梯田,袁寶兒明媚的杏眼泛出不舍。
這里的稻子是他們廢了三年多的心血才折騰出來的,沒有她和外祖,這里怕是要荒廢了。
袁寶兒心里可惜著,腳下跑得飛快。
對旁人窄仄難行的田埂,對她來說如履平地。
身后隱約傳來男人的呼喝,有些陌生卻也熟悉的聲音。
那是袁家二管家的聲音。
袁寶兒心里一慌,兩腿發軟,險些跪倒。
“娘子,”翠心一把拽住她,兩眼關切的看她,“不然我背娘子吧。”
袁寶兒用力吸了口涼氣,感覺清明幾分,才朝她笑了下。
不過她眼含淚花,瞧著有些可憐巴巴。
“就你那點力氣?我背你還差不多。”
模樣可憐,話可不留情面。
翠心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力氣雖大,可有如何能比得過天生大力的娘子呢。
兩人說了會兒話,都感覺情緒好了許多。
袁寶兒跺了跺腳,感覺又有勁了,便拽著她繼續跑。
午后的陽光和暖的灑落下來,袁寶兒就像一只迅捷的小鹿,帶著跌撞的翠心,在林中快速奔跑著。
兩人一路深入,直到聽不見聲音,才靠著樹坐下來。
兩人對坐著喘了會兒出氣,翠心茫然的望四周,“娘子,好像有什么東西著了。”
袁寶兒感受了下風向,嗅了嗅一虐傳來的稻谷香氣,眼圈微微發紅,好一會兒不吭氣。
就在翠心以為她不會開口時,聽見她道:“翠心,你說袁家為什么能來接我?”
“自然要接呀,娘子可是他家嫡出的小娘子呢,當年要不是三老爺,袁家跑都被摘了伯府的招牌。”
“除非袁家不要臉,否則不然敢不來,”翠心答得理所當然。
袁寶兒苦笑。
是啊,她姓袁,還是嫡支一脈,是晉寧侯的親侄女兒,是行四的嫡娘子。
雖然自打她出生,袁家就跟沒她這個人似的,可她的婚喪嫁娶,卻要聽憑這個姓氏的人擺布。
夢里的不甘無助和對外祖的擔憂牽掛好似兩根繩索,不斷的扭緊再扭緊。
她有想法,卻又害怕。
兩種情緒對沖到極致,幾乎是一觸即崩時,她低聲道:“翠心,我想去京師,去找外祖。”
外祖的事發的突然,又蹊蹺極多。
她自小就跟外祖在田里勞作,外祖的身體好得很,雖不能肩挑兩擔,卻也能每頓兩大碗飯,嗓門大得站在地頭都能聽見他在地尾的吆喝。
可在夢里外祖去的十分突然,只是她跟外界斷了聯系,如同被斷了翅膀的鳥,到最后也只能以生命徒勞的掙扎一曲絕唱而已。
而今,她不知為何的做了那夢。
她本來還將信將疑,但在經歷幾樣巧合之后,她開始信了。
她覺得,與其回去搬救兵,不如去找外祖。
外祖身為當事人,一定比她知道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