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唐不敢硬攔,只低聲道:“大娘子,郎君已歇下了,待明晨醒轉,奴便立刻回稟與他可好?”
話音未落,便是一聲脆響,接著便是女子的怒斥。
“我是他阿娘,自來只有子候母,還沒聽說母等子的。”
“讓他給我起來。”
如此的頤指氣使,偏她身后的眾人及出手打人的婆子一臉理所當然。
顧晟自半開的隔扇看過去,將一干嘴臉看到真真切切。
他汲上鞋,咣當一聲打開門。
夜風襲襲,他一身雪白單衣,烏發披肩。
青絲隨著夜風輕飄揚起,又飄飄落下,他容貌本就俊美,如此情態,頓時惹亂牛氏身后的眾女芳心。
然對上他凜冽肅殺的眉眼,眾人皆是一凜,便是有些心思的婢女也煞白了臉。
早前還作威作福的牛氏忍不住后退半步。
此時她才想起來,這人不單單是她兒子,還是大名鼎鼎的布衣衛大人,執掌詔獄,被人稱為玉面閻羅的煞星。
想想每天里他經手的死人,牛氏的心便是一陣急跳。
她按著幾欲返上來的惡心,強撐著不在婢仆跟前露怯。
“你,你要作甚?”
瞧著親娘底氣不足的模樣,顧晟微微一笑,“這話該是我問你吧?”
他笑容溫和,勉強給了牛氏些底氣。
她上前一步,努力放緩語調,然到底不是熟練的事,難免生疏,“大郎,前日你答應我的事,可有眉目了?”
這段時間,這兩人不時讓人過來,不知給多少個人說情。
顧晟本不想理,奈何皇帝有心大事化小,他為人臣,只能聽從。
牛氏見他不吭氣,頓時急了,趕忙提醒:“就是劉家,劉三郎,你忘了?”
她聲音尖利,十分刺耳。
顧晟想起來了,牛氏似乎提了好幾次,他也因此上心,讓人去查出其他事來。
“死不了。”
他冷冷淡淡的說道。
那些人既如此得牛氏關照,那他自不能怠慢。
牛氏吐了口氣,露出我就知道會是如此的得意,“如此最好。”她攏了披帛,扭頭就走,不過只走一步就又轉頭,“其他人呢,可也無恙?”
她問的理所當然,似乎就該如此一般。
顧晟睨著她,慢慢回想起她提過的那些人。
往上回溯個三五代,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跟劉家有親。
顧家幾時跟劉家如此親近了?
顧晟很職業的生出疑問。
但他絕不可能問牛氏,轉而道:“母親可知那些人犯了什么?”
牛氏才不管那些,她只惦記自己收的好處會不會飛,對劉家的鉗制會不會足夠,能不能達成所愿。
“我一婦人,如何得知?”
面對這個兒子,牛氏做什么都理直氣壯。
顧晟笑了笑,轉身回去。
牛氏站在門口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被兒子晾在這兒了。
她立時大怒,但要她沖進去教訓卻又不敢,只得把氣撒在馬唐身上。
馬唐捂著脹痛的臉,進去回稟。
顧晟看著他帶著紅凜的臉,從抽屜里摸出個藥盒遞給他。
馬唐艱難的扯了個笑,拿了藥盒,回屋涂抹。
顧晟望著跳躍的燭火,表情發沉。
劉家當年不過一小小家族,不過家中有子隨著太宗一起打天下,立下功勛,經過幾代綿延,這才發展成了門閥的樣子。
不過跟腳到底有些淺,做事簡單粗暴,貪婪無度,不知收斂,就他所知,這幾年里,起碼有三戶人家被他們折騰的家破人亡。
若不是被人使關系壓下,他們劉家這會兒已經吃不掉兜著走了。
他不及弱冠便執掌詔獄,本就被所有人注視。
若為劉家徇私,不用隔天便會有人參他。
牛氏雖是婦人,但也是做了多年的侯夫人,豈會不知這個道理?
不過是無關之人,不在乎罷了。
在她眼里,他就是個喪門星,一個害死親妹的不詳人。
死了都是老天開眼。
顧晟自嘲一笑,熄燈入睡。
隔天,他早早去了詔獄,才進門便聽到兩個消息,韓守昌獄中自戕,龔長義畏罪自殺。
顧晟很是平淡的接過韓守昌臨死之前書寫的血書,交代耗子把劉家犯得事整理成冊,而后趁著常參還沒散,趕去宮里。
皇帝正因龔長義之事,斥責刑部尚書辦事不利。
刑部尚書被訓得好似個孫子,耷拉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出。
聽聞顧晟這個難兄難弟來了,他心里暗喜。
總算有人來分散陛下的怒火。
顧晟很快進了太極宮,還沒見禮便瞥見眾人投來的幸災樂禍。
皇帝沉聲問他何事。
顧晟將韓守昌的血書呈上,并道:“此為韓守昌臨終所言,內里將事情來龍盡述,臣不敢專斷,懇請圣裁。”
韓守昌和龔長義一事沒有定論,而今兩人皆亡,除開周家指認,這張血書也算是決定性證據。
皇帝側頭,便有內監將血書端過來。
皇帝一目掃過,面上微沉,心里卻很滿意。
這小子辦事果然利索,竟把二皇子摘了個干凈,并將矛頭直指私怨,如此便可將矛盾轉小。
皇帝示意內監將血書給堂下所有朝臣閱覽。
眾人看完,面上看不出什么來,不過心里怎么想,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皇帝等到內侍轉完,才道:“諸位如何看?”
眾人面面相覷。
皇子年紀越來越大,皇帝遲遲沒立儲位的意思,眾人的心思也跟著變化起來。
尊崇立嫡的保皇黨勢力略微大些,有她們堅定不移的站在二皇子身后,為其保駕護航。
龔長義曾是其中一份子,奈何他出手不謹慎,被抓了個正著,眾人在衡量之后,只能舍棄。
至于韓守昌,一個沒什么實權的寒門子,在這些重臣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死了就死了,還有家眷什么的,最好都遠遠送出去,此生不見的那種。
打定主意,眾人吐著三寸不爛之舌,把這事盡數推到韓守昌和龔長義身上。
顧晟聽著周圍好似幾百個鴨子在那里嘎嘎,只想冷笑,他們是把皇帝當傻子,把布衣衛當擺設呢。
約莫吵了近一個時辰,關于韓守昌和龔長義的判決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