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千里的小插曲,袁寶兒并不知情。
且以她當下的心情,便是知道了,也無心關注,因為現在的她一個頭兩個大。
之前一直乖順懂事的孩子突然見鬧脾氣了。
辦了大半天差事回來,進門就聽到馬唐說,阿倫又去校場較勁,袁寶兒很頭痛。
“這次練了多久?”
“一個多時辰,”馬唐道:“我勸他歇會兒再練,可小郎君十分堅持。”
何止堅持,簡直是把他放個屁。
不,可能連屁都不如。
因為他連表情都沒變一點。
袁寶兒揉著額角,過去校場。
阿倫正在跟馬匹較勁。
一看到那匹馬,袁寶兒更想嘆氣了。
那匹馬是前幾個月顧晟從馬場帶回來的,據說是千里名駒,脾氣烈性得很,除開馴服它的顧晟,其他人連喂草料都得斟酌著來。
袁寶兒之前交代過府里人,等閑不要靠近。
誰知道這才沒兩天,就讓阿倫摸到了。
褐紅色的駿馬帶著一腳蹬在馬鐙上的阿倫,撒開了歡的跑,邊跑還邊甩頭掃尾,試圖把阿倫甩下去。
袁寶兒看得心跳都要停了,急急叫了馬唐,‘快來人,把他弄下來。”
馬唐也嚇了一跳,才剛那位小爺不是還練箭呢嗎?
這會兒怎么又騎上馬了?
還是這匹?
馬唐心里都在流血。
為了這匹馬,府里可是拿了千兩銀子出來。
他本來還想著雖然貴些,到底是匹好馬,不論是留作種還是給老爺騎,都不算虧本。
可是現在,這么帶著小郎君瞎跑,還試圖傷害人,等到老爺回來,這馬定然不會再留了。
馬唐都聽見銀子落在水里發出的嘩啦啦響動。
兵士和小廝們很快趕過來。
小廝們瞧著不時長嘶,一臉兇相的高頭大馬,都怯了。
馬唐急得不行,指了眾人,“都給我上,誰要是敢往后縮,看我過后能輕饒了?”
袁寶兒也知道,這馬太兇,沒點本事的確實不敢上手。
“救下小郎君的賞銀百兩,待到老爺回來,其他封賞另算。”
有點本事的大多都不甘心窩在府里,但時下沒有戰事,兵部也不打算擴招,哪怕有能耐的,也沒有地方可去,為了活命,只能屈居某個府邸混口飯吃。
袁寶兒這府里就有幾個本事不錯,家底還算清白的游俠。
袁寶兒這話就是說給他們聽的。
幾人也明白袁寶兒的意思,自家老爺在朝中是何等人物,不用旁人贅述。
如果能得他青眼,那就是平步青云。
游俠們躍躍欲試,在駿馬再一次經過時,兩個漢子越眾而出。
兩人很講究的向袁寶兒行禮。
袁寶兒擺手,“這時就不要講這個了,快救人要緊。”
兩人收回手,對視一眼,快速分開。
很快,駿馬再一次跑過來,大概是跑得煩了,大大的馬頭搖晃得更加厲害,且它還不是抬起前蹄,試圖在甩人的同時,把人飛踹出去。
眼見著馬蹄幾乎勾到阿倫的袍角,袁寶兒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她下意識的上前,想要去拉馬頭。
馬唐眼疾手快,急忙把人拉住,“夫人,使不得。”
袁寶兒看他一眼,勉強找回理智。
自打生了慎哥兒之后,她的身體確實不如從前。
雖然力氣還不小,但已不及年少之時。
且她御馬之術一向學的不大好,若是在馬開始跑時,她還有幾分把握攔下,但是到了現在,沖力加上慣性以及馬匹自身的火氣沖擊,袁寶兒還真沒把握把人帶馬一并攔下。
這還是在她并不計算自己是否受傷的情況下。
袁寶兒心急如焚,急聲喊:“抓住韁繩,把身體壓低,盡量靠近馬匹,那只腳收回來,不要去踢它肚子。”
阿倫小臉煞白,整個人都有點傻。
不過大約是袁寶兒的聲音給他的印象實在深刻,在袁寶兒以為他要被甩下來時,他總算回過神,按著她說的去做了。
眼見他勉強穩住身體,袁寶兒才略微放松一點點,不過眼睛始終盯著阿倫,生怕有點閃失。
很快馬匹靠近一側的游俠,此時的它已經跑出興致。
只見它噴著鼻息,馬頭上下擺動,馬蹄重重的踏在地面,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早前分開的兩個游俠看似悠閑,實則極為快速的靠了過去。
馬很快察覺不對,它后腿用力的往后彈,試圖把后面靠過來的游俠踢開。
游俠反應很利落,在馬蹄蹬到自己之前,往后退了半步。
他步子并不大,卻恰到好處的躲在馬腿長度之外。
也因為距離很近,馬腿收回之時,他立刻貼了上去。
“把手給我。”
游俠伸出手,做出要抱阿倫的準備。
此時另一個游俠正在馬眼睛能看到的位置做出挑釁動作,引起馬匹注意,以便同伴進行營救。
兩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只兩個呼吸不到,阿倫就被游俠抱離開馬匹。
兩人快速往后撤,在馬匹反應過來之前,退到了圈子外面。
馬場和圈外有柵欄攔著,馬匹就算發現,也沖不出來。
袁寶兒急急沖過去,抱住阿倫,“你怎么樣?”
阿倫的臉色還不大好,但他已經醒過神。
他垂頭耷拉著肩膀,低聲道:“先生對不起,我錯了。”
袁寶兒此時根本顧不上這些,她讓馬唐立刻去請郎中,她問阿倫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
阿倫動了下腿,立刻呲牙,“疼。”
袁寶兒趕緊拿起他的手,見上面都是一道道血凜,她趕緊讓馬唐去拿金瘡藥來。
馬唐一溜小跑的去拿藥,回來時,郎中也跟著過來了。
袁寶兒就讓郎中給他診脈。
郎中診過,又按了按他身上各處,這才笑了。
“沒有大礙,就是這兩天身上不會太爽利,我開兩幅藥,每天喝著就行。”
袁寶兒之前最擔心的是阿倫負什么內傷,如今得到確定,也算放下心來。
她讓馬唐好好答謝郎中,這才給阿倫上藥。
傷口的刺痛讓阿倫臉色越加的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袁寶兒,低聲道:“先生,對不起。”
袁寶兒把藥上完,朝他淡笑了下,“好好休息。”
她站起來往外去。
阿倫急忙拉住她,結果牽扯傷口,頓時發出細微的嘶聲。
袁寶兒站定了,努力擠出一點笑容,“別亂動,好好養著。”
她技巧的掙脫開來,大步流星的走了。
阿倫呆呆的看著袁寶兒背影,心里明白,自己真的惹禍了。
馬唐過來送藥,見阿倫整個人都沒有生氣,便道:“小郎君,該用藥了。”
阿倫定定的看著他,“馬管家,先生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馬唐干笑了聲。
這陣子阿倫把整個府鬧得雞飛狗跳,也就是自家夫人脾氣好,由得她胡鬧。
換個人試試,看把不把他攆走?
不過心里這么想,話卻不能這么說。
非但不能,他還得哄著。
“沒有,”馬唐道:“夫人那么疼愛你,怎么舍得生你的氣?”
“疼我?”
馬唐有些迷茫的重復了句,搖了搖頭,“不是,她是為了表舅的承諾。”
馬唐咧了下嘴,沒有吭氣。
這里面的事情不是他一個家奴能隨便議論的。
阿倫卡巴下眼,眼淚忽的掉了下來。
馬唐嚇了一跳,急忙道:‘小郎君莫哭,我家大人最是表里如一,你若有什么想不明白,不如去問問。”
馬唐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她還會搭理我嗎?”
“怎么不會?”
馬唐笑瞇瞇,溫聲哄道:“你忘了,才剛夫人不是還叮囑你好好養傷。”
“若是真的不理你,又怎么會這么說。”
這話聽著好像有點道理。
阿倫的臉色好了幾分。
“那我這就過去。”
他也是個說走就走的性子,當下跳下凳子就往外去。
馬唐心里叫了聲祖宗,把人攔在門口。
“你忘了,夫人要你養傷。”
阿倫不以為然。
他身上的這點,哪兒還叫傷。
馬唐卻很堅持,并道:“夫人很關心你,你卻不愛惜自己,夫人知道了要怎么想?”
阿倫艱難的理解了這話的意思,想了想,老實的坐回位置上。
馬唐把藥端給他,瞧著他喝完,才把人送回床上,放下帳幔,確定他藥勁上來了才走。
出了小院,他一路過去花園。
袁寶兒正在那里等著。
“他如何了?”
“已經歇了,”馬唐笑著說道。
袁寶兒無聲嘆了口氣,低聲道:“肯睡就好。”
他身上都是各種撞傷,一時半刻的也不會好。
且他年紀還小,身子骨也還軟,根本經不起太過大力的沖撞,這會兒他還感覺不出來什么。
可是睡上一覺,他就會知道渾身酸痛到底是什么感覺。
“你守著他,”袁寶兒交代。
馬唐躬身領命,又道:“才剛他一直很擔心惹你生氣,我勸了幾句,不過似乎效果不佳。”
提到這個,袁寶兒就有點生氣。
“是我這陣子太過放縱他了。”
馬唐束手,等了會兒,沒等到后面的話,他便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袁寶兒揉著眉心,低聲嘆了嘆。
說起來也是她太過大意。
阿倫從認識開始,一直都表現得落落大方,懂事乖巧。
袁寶兒就想當然的以為他就是這樣的性格。
卻不知,這其實只是他的掩飾,這個孩子犯起擰來,真的能氣死人。
而她并不戰成棍棒教學,這才導致情緒作亂之時,他全憑本能和下意識的行為來表吸清情緒。
一個將來的屬國君主,只為了一點點芝麻綠豆點小事就此糾結,這就有點問題了。
傍晚,顧晟回來,得知家里發生的事情,他眉頭擰起來。
他先是去了馬廄,今天發瘋了的馬窩在角落里一步不動。
顧晟過去摸了摸它。
馬匹無力的抬眼,見是馴服它的那人,它就把大腦到湊過去,不停的拱,不停的吐氣。
顧晟馬術精湛,更是愛馬之人。
眼見它這般有靈性,顧晟精細非常。
他給馬匹梳了梳鬃毛,溫聲道:“今天辛苦你了。”
馬匹打了個響鼻,四個蹄子扎得穩穩的,尾巴一搖一擺,心情肉眼可見的好起來。
顧晟見它這么高興,也跟著笑了。
“就這么高興?”
馬匹打了個響鼻,似乎在回應他。
顧晟就更高興了,忍不住又給它洗了個澡。
給馬匹洗澡絕對是個繁瑣又麻煩的差事,但顧晟樂在其中。
等到他忙活完,從馬廄出來,外面天都徹底黑透了。
顧晟估算了下時間,距離用晚飯已經過去兩刻鐘。
他趕緊返回主屋,袁寶兒正在吃飯。
見到他,她只扯了下嘴角,“我還以為你要跟你的高頭大馬一塊吃飯。”
這話音明顯不對。
顧晟微笑的過去,拉了拉她的手,“我才不跟別人用飯,我只同你一道。”
不得不說,女人就是個感情動物,在聽到心之所系的愛人說這樣的甜言蜜語,哪怕知道是在騙自己,也還是高興。
她笑著撇了下嘴,叫丫鬟添碗筷。
顧晟笑著坐下來,愉快的用起晚飯。
袁寶兒一直等到顧晟吃完飯,才問:“土曼那邊有消息嗎?”
顧晟點頭,“右大王命硬得很,一時半會兒的,應該也不會死。”
“你確定?”
顧晟點頭,“很確定,絕不會有錯。”
“太好了,”袁寶兒道:“你當他為何為好跟我鬧。”
“他就是擔心右大王,想回去看看,被我拒絕了。”
“他為什么擔心?”
顧晟思忖了會兒,很確定埋在土曼那邊的釘子隱秘無比,不可能暴露。
可阿倫又是如何知道的?
要知道土曼距離這里千里,他一個常年就住在府里的小孩子,誰會跑去巴巴跟他說這個。
袁寶兒哪兒知道,“可能是聽如今跟著右大王的那個宮女說的吧。”
顧晟不想袁寶兒擔心,只朝她笑了下,就結束這個話題。
兩人在安靜中愉快的吃過晚飯,顧晟趕去書房辦公,袁寶兒料理寶貝的莊稼幼苗。
這一波的苗種都是耐寒抗旱的,她已經種了兩年,確定這些種子穩定,只要好好侍弄,待到秋天一定能有個不錯的收成。
袁寶兒很得意的看著大棚里的宗旨,忽然覺得有什么在看自己。
她轉過頭,對上一雙暗褐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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