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缸照

第一百章 荷包

兩家定的吉時是巳正。

一到了時辰,段二夫人從康平侯閔家準備的匣子里取出一只白玉嵌紅珊瑚珠的珠釵為何晴霜別進了發間,又和楊氏一起了幾句百年好合、琴瑟和鳴之類的吉祥話就算是禮成。

屋里的夫人們也各自再了一大篇吉祥話,才紛紛告辭出去。

楊氏是媒人,是要繼續陪著未來的新娘子話的,她也知道沛柔和何家姐妹不和,就先笑著打發她們跟著其他的賓客往女眷們的花廳過去。

沛柔也并不想和何家姐妹在一起,就和楊氏笑了笑,和海柔挽著手出了院門。

何府占地雖然大,可是屋舍倒是不多,何家開了招待她們這些娘子的廂房,倒和沛聲他們在一個院子里,正和他們面對面。

沛柔要看著沛聲,就有意坐在了窗邊,一邊觀察著對面沛聲的動靜。

她方才并沒有在何晴霜的閨房里看見永寧郡王妃,景珣倒是和沛聲坐在一起。

沛聲和另外一個少年背對著她,景珣卻正好從窗戶里看見沛柔,沒有像往常一樣嬉皮笑臉的和她打招呼,反而故意地別過了臉。

這是還在氣上次灞水邊的事情吧。不過正好她也不愿意理他。

景珣才別過頭,和沛聲了句什么,沛聲和他身邊的少年就下意識的一起回過頭,正對上沛柔的目光。

沛聲好像嚇了一跳,連忙又轉了頭,過一會兒覺得不對勁,轉過身來沖著沛柔討好的笑了笑。

沛柔卻沒有去管他,因為她發現坐在沛聲身旁的正是齊延。

她倒忘了,何晴霜畢竟也算是他表姐。

何家這一輩只有一個庶出的少爺,侯夫人就是不想帶他過來,何太夫人也會帶著他過來為何晴霜撐場面的。

他的神色還是那樣冷淡,仿佛不認識她一般,視線落到她身上,又落到窗前亭亭的青竹上,然后干脆利落的收回了目光。

沛柔沒有想到坐在沛聲身邊的人居然會是齊延,他們此時應該不認識才是。

前生的昭永十年,齊淑妃事敗被今上賜死,原本是三皇子伴讀的齊延自然也就從宮中被趕了出來,轉而去了松石書院求學。

同樣也是這一年,沛聲第一次被三叔父罰跪了祠堂。三叔母怒其不爭,求太夫人也把沛聲送到了松石書院讀書。

他們成了同窗,關系才漸漸好起來的。

那邊的男客雖然都還是能在內院行走的年紀,沛柔也不好一直盯著那邊,就坐好了和海柔話。

原本聚集在何晴霜閨房里的娘子們此時大多都在這個廂房里或站、或坐,笑著話。

沛柔就又注意到了站在她不遠處的祝煦憐,她在和一位她不認識的姐話。

她仍然穿著方才那件妃色的比甲,腰間的荷包卻換成了一個藕荷色的。

她站的地方正好是廂房內陽光最盛之處,灑金的錦緞在日色下越發華美無雙。

祝煦憐見沛柔已經注意到了自己,就朝著她故意地笑了笑,略提高了聲音對與她談話的姐道:“萱姐兒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趟官房就來。”

踏出門檻時,目光在沛柔身上流連了一瞬。

等她稍稍走遠了些,沛柔便低聲對海柔道:“三姐姐,我們也去官房。”

海柔不解其意,“稍微等會兒不行嗎?祝家那個丑丫頭不是才剛剛去么?”

沛柔便附耳對海柔道:“你瞧見她剛才身上掛的荷包了么?那原來是我的,只在上次去你外祖母家宣瑞伯府做客時用過一次,之后就丟了,一直沒能找到。”

海柔當然知道厲害,就不動聲色的點了頭,召了一個何府的丫鬟過來問明了官房的位置,也不要人跟著,就和沛柔挽著手笑著出了門。

等她們到了何府丫鬟的官房的位置,正見祝煦憐站在拐角的石榴樹的樹蔭下。

此時已經是七月下旬了,艷紅的花朵盡數凋零,換成了青青的石榴果。

聽見腳步聲,祝煦憐在樹下轉過身來,笑道:“不錯,來的很快。只是我以為會是你一個人過來,沒想到還帶著這個蠢丫頭。”

海柔一聽就冒了火氣,“你這個丑八怪在誰是蠢丫頭呢?你這樣心狠手辣,我五妹妹若是一個人過來,誰知道會被你害成什么樣子。”

祝煦憐不怒反笑,像是很滿意海柔被氣成這樣。

“要心狠手辣,我哪里比得上徐三姐,連自己的表哥也要害,見不著自己的表哥,還敢設計把人騙來。也實在是太不要臉面了些。”

“你……”海柔原本就不會跟人吵架,只是嗓門大而已。

沛柔就上前一步,把她護在了身后,“祝姐找我究竟有何貴干,是要歸還我丟失的荷包么?”

祝煦憐就笑了笑,從身上解下了荷包,放在手上把玩。

“徐五姐不知道,我是最愛賞梅的,每每出門做客,聽人家家里有梅園,總要進去逛逛才盡興。”

“誰知道有一日我去逛梅園倒是逛出了事情來,還偶然間得了這個荷包。”

“藕荷色灑金緞,春日里江南才貢上來的,到如今也是一匹難求。這上面也只繡了一個‘意’字,徐五姐的閨名不是‘沛柔’兩個字么?怎么你倒是你的?”

沛柔懶得再聽她裝傻,干脆利落的轉了身,拉了海柔。

“既是如此,祝姐就留著這個荷包好好賞玩吧。”

“慢著。”祝煦憐不意她如此干脆,快步追上來,“你就不怕我拿著這荷包為證,順便把你的身世也宣揚出去嗎?”

她的身世究竟如何,祝煦憐不過也只能知道些皮毛,沛柔倒是并不怕的。她倒是有些好奇起來祝煦憐今日究竟意欲何為。

沛柔就轉身看了她一眼,“這個荷包背后的故事,祝姐與我都心知肚明,難道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宣揚出去嗎?”

“祝姐今日既然邀我來此,想必也有所求,又何必遮遮掩掩,這樣地不爽快。”

她就不信祝煦憐會不害怕自己和常毓君的事情被告訴了出去。這荷包于她們而言根本就是雙刃劍。

祝煦憐見她沒有堅持要走,神色也就放松下來。

“我不是對你‘有所求’,而是你必須按我的做。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敢拿那梅園里的事情事?”

“可我有這個荷包在手,影影綽綽的放出點風聲去,看熱鬧的人哪里會在意那日真正的情形是什么。”

“他們只會,徐家的五姐是外室之女,也學她生母一般不知廉恥,才這么點點大就會私會外模到時候你還怎么在燕京城里立足?”

沛柔就笑了笑,“祝姐就這么點本事,就想讓我對你俯首稱臣,未必也太拿大了些吧?”

“我的身世,我祖母早就在恒國公府的孟太夫人壽宴時過了,我家族譜上也明擺著寫著我是我父親正經的姨娘所生。”

“怎么?祝姐也想學蚍蜉撼樹,試一試我祖母在燕京貴族圈子里究竟有多少力量嗎?”

“那常毓君是你在意的人,卻不是我和我三姐姐所在意的,祝姐既然想在眾人面前把事情開,我覺得今日就是個好機會。”

“祝姐不妨和我一起回廂房里去,當著今日眾位官家姐的面一起好好分分。”

祝煦憐看了一眼沛柔身旁的海柔,見她同樣聽了沛柔的話,要把常毓君的事情也一同出去,卻并沒有任何恐慌或是不愿,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納罕。

常毓君明明跟她這個表妹最是在意他的。宣瑞伯府春宴那日她也明明白白的看見了徐海柔的表現。

她知道徐沛柔一向最照顧這個姐姐,所以她才覺得今日一定是十拿九穩,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她努力的穩住了心神,強笑道:“果然是定國公的女兒,虎父無犬女,是我看了你。”

她又把荷包拿出來晃了晃,而后將她遞給沛柔。

沛柔卻并沒有伸手去接,“祝姐不是不肯罷休么?大可拿著它就是,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并無任何可以心虛之處。”

“可我與祝姐無冤無仇,也沒必要把你踩到泥里去。不如我們還是先談好條件,然后再決定要不要握手言和。”

祝煦憐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也不再笑,冷然道:“正如徐五姐所,我與你也是無冤無仇,沒必要大動干戈如仇人見面一般。”

“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們姐妹不再宣揚我和常家公子的事情,也不要再提起上元夜我一時失手的事。”

“從此我和常家公子的事情也不必你們再插手,你們只需管好自己即可。”

沛柔巴不得她和常毓君的婚事能夠順利,也根本懶得再管他們之間的事情,之前只是為了海柔而已,這條件于她而言形同虛設,她也沒什么好不答應的。

“那祝姐和趙五姐以及段六姐過的話又該當如何處理?”

祝煦憐就粲然一笑,“今日我與徐五姐已經把話開,才發現原來是個誤會。是我莽撞了,自然會去各家姐面前為你正名,徐五姐不必擔心。”

完便再次遞上了那荷包。

祝煦憐拿出了誠意來,沛柔也就接過了荷包。

“所有的事情都在此時止,祝姐可以從此高枕無憂了。”

她又對著祝煦憐笑了笑,不像是石榴樹枝的陰影落在她臉上,粲然的好像她才是原本開在枝頭的石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