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總覺得費這么大的功夫,做這樣一件事有些不值當。
她來香山要呆兩個月,的確不可能不打馬球,可她的衣服很多,也并不一定就會挑出這件衣裳來穿。
在她沐浴的時候織夏就已經檢查過別的衣服了。織夏向來細心,其余的衣服上她仔細看過了,沒有發現有什么不對。
“這件胡服是奴婢的母親一針一線繡的,奴婢實在很喜歡,覺得放著很可惜。”
沛柔忽然想起織夏的話來。
織夏是管著沛柔的衣飾的,平日里沛柔如何打扮,倒都還是聽織夏的多。難道這個人很了解織夏,所以知道只要沛柔一出門去打馬球,她就會為她準備這件衣服。
這倒是有可能。
可是與前兩次相比,這次只是像一處閑筆——就算她真的中了招,有很大的可能也只是受點傷而已。
若她穿這件衣裳時只是和公主在一處隨意玩耍,連名譽掃地都不可能。
或許是今日實在有些累了,她再想下去,只覺得有些頭疼。等紜春進來,把那衣服收好,就服侍她睡下不提。
可等真正吹熄療火,沛柔反而睡不著了。她心里有重重疑影,努力地讓它們先散去。云消霧散之后,卻是今日齊延準備離開時坐在馬上望她的那一眼。
沛柔心里就陡然有了氣。
今生她又沒對齊延做什么,他做什么總是那么冷淡的對她,好像在他眼里她根本什么都不是似的。除了今日欠了他一個人情,他們之前并沒有什么往來。
上元節時她沒有給他還禮,這么多年過去,他應該不記得了。再就是灞水河邊泮月樓樓梯上她曾擋了他的路,可她當時就道過歉了。
何晴霜定親那次,是他來找她阻止沛聲他們的,可他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不想打擾到自己的大表姐而已,也不能算是他幫了她吧。
沛柔在床上翻來覆去。
在宮里的時候她曾經聽見過他和四皇子的對話,不過他并不知道她偷聽了才是。再就是新年大宴,他們在城樓上的時候。
可那也是他自己站在她身邊的,難道就因為那時候她喝醉了了胡話,還痛罵了他,所以他一直耿耿于懷?
那他未免也太氣了些。他前生分明不是這樣的人。
想到前生,沛柔就更生氣了,一連在心里列了他一百條罪狀,等到色都發白了,才沉沉睡去。
不過她也沒能睡多久,辰時未到,她就被紜春喚起來,拿了那衣裳去找她父親定國公。
父親也才剛起來,略收拾了就要進行宮去,早膳一般也是在行宮里用。
此時見沛柔起了個大早過來,還以為她出了什么事,忙關切道:“可是昨日受驚,所以身體還有什么不適么,需不需要再找個大夫過來給你看看?”
沛柔就先謝過了他,而后道:“昨日女兒的侍女仔細檢查了這衣裳,發現它被人動了手腳。”
她就把昨日織夏的話盡數都給她父親聽。
“織夏她將衣服從府中帶出來時仔細檢查過,并沒有什么不對,可見這件衣服被人做了手腳應當就是這一個月里的事情。”
“女兒無能,無法看好自己的門戶,還請父親多費心,把這個賊人找出來。”
昨日織夏了那番話以后,她首先懷疑的就是紉冬,畢竟她前世也曾害過她。
雖然那是她嫁入誠毅侯府之后的事情,可難保今生就不會有變化。可什么證據也無,她也不能冤枉了紉冬。
只有先請父親幫忙,在她不在府中時找人看住了她身邊的人。她知道父親身邊有暗衛,想要盯住幾個丫頭不過是菜一碟。
定國公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三番兩次讓你遇險,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才是。”
他這幾年都不在京中,也是今年敕勒使臣入朝,他才能夠回來。望了望女兒年輕嬌嫩的面龐,忽生了歲月如梭之福
沛柔幼時他蹉跎于西北,那時仙蕙還在,他總以為時間還長。后來仙蕙故去,女兒也進了府里和他母親一起生活,他也只是偶爾才能進松鶴堂去看看她而已。
后來又至西北,一去就是三年,曾經能被他放在膝蓋上的姑娘,如今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沛柔和她父親的關系,的確是不如前生親密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無知幼兒,沒法像從前一樣抱著父親的脖子撒嬌。
她對父親的孺慕之情,今生已然盡數化作了敬重和仰慕。在西北多年,于國于民,他實在是個很好的人。
“父親千萬不要這么,歹饒險惡用心,我們自然是防不勝防。希望能早日把他找出來就是了。”
過去的三年間,誠毅侯府的兵權被卸,今上不放心別人去,所以只能讓父親過去。
父親這幾年看來有些見老,終究是把那一點少年意氣也都磨滅掉了。西北的水土畢竟沒有燕京養人,更別與她前生一直想去的江南相比了。
她前生想去江南,是因為她實在很怕冷。也覺得燕京無趣,她終日就關在亭臺樓閣里。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她很想去看看傳中淡妝濃抹,可比西子的西湖。
沒想到齊延連這都知道,臨死之前他抱著她,就曾要帶著她下江南。
定國公就望著她笑了笑,“沛姐兒別怕,父親一定幫你把害你的人揪出來,往后你定然平平安安,無病無憂的。”
沛柔聽著父親這樣話,忽然間就有些難過起來。前生她出嫁,她父親很難過。也只對她了這八個字。”
“可不過四五年間,不要她,連昔日煊赫的定國公府也一并化為了烏櫻她實在是很不堅強的一個人,只這一句話,就讓她險些落下淚來。
她連忙掩袖,只裝作是自己沒有睡好,就要和定國公告退。
定國公卻道:“昨日救了你的,可是誠毅侯府的四公子?”
齊延畢竟救了她,父親會問起來也很正常。沛柔就點零頭。
“正是。從前他是三皇子伴讀,女兒曾在宮中與他有數面之緣。”
定國公就現了沉思之色,“這些年誠毅侯和世子都在府中思過,沒想到他們家的兒子倒也可稱英才。”
“我聽那時情況十分險,若是他再猶豫片刻,你恐怕就要落下馬去。那時可就不是受了驚嚇這么簡單了。”
齊延當然是個英才,前生他可是連自己岳家的府邸都查抄聊。
“救命之恩,女兒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報。”
沛柔狡黠地笑笑,“不如這個問題就留給父親去考慮吧。女兒昨夜沒有睡好,父親既然要進宮去,就差個內侍替我去公主面前一聲,今日就不往行宮去了。”
望著沛柔的笑臉,定國公也笑起來,伸手去摸她的頭。
“方才還覺得你是個大姑娘了,現在就又這樣孩子氣起來。你放心,這兩件事情父親都會幫你辦妥的。”
沛柔早上沒打算出門,就讓紜春給她打了兩個大辮子。
不過她還是嘟了嘴,跟父親撒嬌道:“女兒如今已經是大姑娘了,明年三月就要辦春宴了,父親可不能再這樣摸我的頭了。”
定國公只望著她笑:“辦了春宴也只十三歲,嫁人生子了也還是我的女兒。有什么摸不得的。”
沛柔就嘻嘻地笑,估摸著定國公大概要往行宮去了,就給他行禮:“不打擾父親了,還是早些進行宮去吧。不過,答應了我的事情可別忘了。”
他今日應了她三件事情,件件都重要。
定國公卻道,“先別急。還有事情跟你。之前你托我找的那個侍女的家人,這么多年都沒有消息。”
“也是最近才有了一點消息,她弟弟當年似乎被扔在了某個醫館門前,后來不知去向了,或許還在燕京。不過她父母卻仍然沒有消息,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沛柔托他辦這件事情已經有好幾年,一直沒有消息,還只當他已經放棄了,沒想到多了這些年反而有消息過來。
雖然紜春的父母仍不可尋,可她的弟弟大約還在人間,甚至還有可能就在燕京,這實在是一個很好的消息。
沛柔再忍不住,行了禮就要退下,回去告訴紜春這個好消息,卻又被她父親叫了回來。
“姑娘家家,怎么這樣性急。還有一件事。”
她就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她父親:“父親還有什么事情?”
定國公便道:“你姨母宛平公主不日就將到京。她的意思,不想住在香山行宮里,倒是想和我們擠一擠。”
“你六姑姑恐怕也會跟她一起過來,你既然明年就要辦春宴,你祖母也教過你如何理家,別院里的事情就交給你,如何?”
六姑姑指的是永寧郡王妃,她在族里行六。
前生也是有這件事情的。除了瑜娘之外,她前生最好的朋友蔣嘉扶,就是這時候和她們相識的。
不過那時候她被柯氏寵壞了,根本不知道怎么理家,父親也就沒有把這件事情交給她,而是直接讓仆婦去辦了。
她實在也很想念嘉娘了,就笑著點零頭,“父親替我辦了三件事,我只替父親辦這一件,算來是我賺了。”
定國公也笑,“下去吧。你宛平姑母第一見你,可不要把事情搞砸了。”
沛柔已經如一只鳥般躥到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