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世兄這是何意?”
齊延和沛柔相對而坐,一上了馬車,就吩咐車夫往定國公府行去。
“鄉君也看見了,我的馬被萬世妹騎走了。難道這夜深人靜,鄉君要我一個人走回誠毅侯府么?”
齊延絲毫沒有理會沛柔的冷淡,春寒料峭,他從外面上了馬車,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
沛柔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還披著屬于他的披風。
她就把它解了下來,疊好,想交給齊延。
他卻并沒有接,只是笑道:“定國公府離的近,再過一炷香的時間也就到了。”
“可鄉君住的翠萼樓卻很遠,若是走了這段路,著了風,上元節元放還怎么再約鄉君出來?”
沛柔皺了眉,“那齊世兄就不必費心了,即便我沒有著風,上元節我大約也是要在家中陪伴祖母,不會出門的。”
“哦。”
齊延就應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也是,上元節也是團圓之時,家中有老人,正該好好陪伴老人才是。”
想了片刻,又道:“既然上元節當日不行,十四日或是十六日都可以。反正燈會并不是只有一日。”
“今日游湖之事還未盡興,不如擇一月圓之日再來,好好賞一賞金水湖上的清風明月。”
沛柔還是搖頭,“我與齊世兄非親非故,還是少些來往的好。”
“今日與齊世兄一起出門,被人認成了風塵女子,下次再一同出門,還不知道會遇上什么。”
齊延語帶調侃,“若只是為了這個,鄉君大可放心。只要我們不要再與世子同行就是了。”
“今日遇見那個花魁,鄉君讓元放不要看,元放可是立時就轉過了身去的。”
見他又提起這件事,沛柔不覺有些羞窘,又找了別的借口。
“近日我三姐姐身體不佳,等開了年,我就又要進宮去了。正月難得有閑,我打算多陪陪我三姐姐。”
“聽方才萬世妹的意思,貴府的三姐是在為婚事而心煩。既然是如此,枯坐在家中也無益,還不如出門散散心。”
“鄉君若不愿獨行,元放也可以請三姐與鄉君同游。”
前生沛柔邀齊延同游的時候,他總是能找出三五個理由義正言辭地拒絕自己。
如今沛柔只恨自己讀書讀的不夠多,找不出那么多看似合理的理由來。
干脆就耍賴皮,“無論今日齊世兄什么,我都不會答應再和齊世兄一起的。”
“齊世兄若是有興,為何不邀請了何家二姐與你一同出門。”
“不過齊世兄要心些,可不要被燈市的繁華迷住了眼睛,如時一般走丟了。”
他們今生的初相見,就是在昭永八年的上元燈市上。齊延走丟,他的兄長齊廵拜托她父親幫忙找他。
一晃已經過去那么多年,當年英氣的少年也已經作了古。
玩笑話一完,她見齊延漸漸沉下了臉,也知道這恐怕是要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了。
果然齊延一開口,就提起了他的二哥,“你還記得當年燈市上,去找你父親幫忙的那個少年么?”
沛柔點點頭,“齊二世兄當年意氣風發,談起西北來也很是向往。沒想到世事變遷,如今已經成了這樣。”
“夏家姐姐這幾年過的好么?”
齊延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沒有話。
沛柔也知道自己是問了一個傻問題了,失去了丈夫,獨自帶著他們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會好。
“思哥兒很可愛,也很聽話。他和我二哥年輕的時候很像,我看著他,時常想起自己時候和二哥相處的時候。”
所以他前生并不敢太多的去親近這個孩子。比起一母同胞的世子大哥,他還是更喜歡他平易近饒二哥。
這個孩子也很能干,前生他死的時候,他已經能夠撐起誠毅侯府了。
沛柔和齊延就都沉默了片刻。
還是齊延先開口,“既然鄉君實在不愿出門,元放也不好勉強。不過,方才在畫舫上看見的人,鄉君想必也認出他是誰了吧?”
見沛柔點了頭,齊延便繼續道:“許家人狼子野心。早些年元儷皇后在位的時候,他們就想要宮中皇后的位置。”
“后來元儷皇后仙去,留下了太子,他們就想爭一爭太子妃的位置。可惜今上也有所覺,并沒有讓他們得逞。”
“卻又到底顧念元儷皇后,讓許家女入東宮做了側妃,沒有料到太子也是一樣的多情種,將許側妃視為平生摯愛。”
“這一著棋,實在下的有些差。許家還有一位側妃,在永寧郡王府里,和鄉君的姑姑爭寵多年,想必鄉君也應當有所耳聞。”
方才齊延要景珅,卻不知道為什么又到了太子。沛柔正覺得云里霧里,幸而他總算又回到了正題。
“景珅是許側妃的兒子,在西北征戰多年,后來西北無仗可打,就又往蜀中去了。他這么努力積攢軍功,鄉君以為是為何?”
許側妃想要正妃之位多年未果,她的兒子自然是想要永寧郡王世子的位置了。
齊延卻搖搖頭,“非也,鄉君再猜。”
“他想要做軍中的高官,將來為太子效命?”
齊延又搖了搖頭,卻沒有讓沛柔再猜,“若元放再讓鄉君猜,鄉君恐怕要惱了。鄉君的眼界還是太淺,不妨再大膽些。”
他一邊,一邊指了指馬車頂。
沛柔瞬間就領會了他的意思。永寧郡王,這也太大膽了些!
“同樣是皇子皇孫,為何有些人是九五至尊,下之主,有些人卻只能在這皇城腳下做一個的郡王。”
“有時候想要甘心,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沛柔快速地開始回憶前生的事情。
景珣和柯明碧訂婚之后,永寧郡王府之后就和柯家站在了一起。
后來三皇子登基,許側妃莫名其妙地就過世了,連同她生的兒子景珅也被趕出了燕京。
再后來她就到了香山的院里,永承五年香山也亂過一陣。紜春攔了幾個倉皇逃竄的村民問了問,似乎就是因為哪個王爺反了,從城外領進來了大隊的人馬。
那時候紜春很害怕,不敢再住在院子里,就準備了些食物和水,帶著她住進了香山院的地窖里。
再后來,大約過了四五,突然就沒有聲息了。也沒有改朝換代的消息。
沛柔還曾經自嘲過,是他景璘的氣數未盡,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還是沒法把他從皇位上拖下來。
難道那個時候造反的就是永寧郡王?那柯家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又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沛柔想了想,“齊世兄可認得方才站在景珅身邊的那個女子?”
齊延答她:“他身邊的歌女么?我不敢看她。”
沛柔氣結,“什么歌女,那是柯太師的孫女柯明碧。”
“居然是這樣……我還以為……”
齊延的面上出現了了悟的神色,而后又陷入了沉思。
沛柔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才繼續道:“齊世兄以為什么?”
齊延對著她笑了笑,“我和鄉君打個賭如何?我賭將來永寧郡王府會和柯太師府做一門親,若做成了,便算是我贏,如何?”
沛柔是知道前生的事情的,前生柯明碧嫁給了景珣,她又怎會和齊延打這個賭。
“換一換,若是將來永寧郡王府和柯太師府做了一門親,就算是我贏,如何?”
齊延搖了搖頭,“既然鄉君與我英雄所見略同,不如我們把賭注再具體些。我賭將來今日所見的這位柯姐會嫁給景珅。”
沛柔對著他粲然一笑:“那我就賭柯明碧會嫁給景珣。”
齊延不如她洞悉前生事,自然就不知道這件事后來的發展。
況且他也不了解柯明碧,像她那樣驕傲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去做一個郡王府的庶子媳婦。
有情分是一回事,可談及身份地位又是另一回事。
并不是人人都像她前生那樣傻,生在鐘鳴鼎食的定國公府,卻一心一意只想嫁到沒落的侯爵府里去當兒媳婦的。
而且過了今日,瑜娘大約也不會對景珣再心存旖念了。
她是決絕的性子,敢愛敢恨,從前生她對景珣失望,干脆遠走江南就能看得出來。
齊延也望著她笑:“好,我就與鄉君賭。只是我暫時也想不到有什么值得作為賭注的,不如暫且放一放,待我想到了再告訴鄉君。”
“鄉君若暫時于元放無所求,也可以如法炮制。”
今生沛柔對他確實并無所求,或許她可以要求他離她遠些。
但他們的賭約終究還早,景珣和柯明碧也是昭永十八年才訂婚的。
她沒有能夠忍心出這句話。這是對她自己的殘忍。
等她答應了,齊延才繼續道:“我收到的消息,景珅是三前回的燕京,并沒有收到朝廷的調令,所以只能低調行事。”
“我原來還奇怪他為什么要冒險回來,經鄉君一點撥,忽然豁然開朗。鄉君不妨去查一查,柯家的姐最近有沒有在和人家議親。”
齊延的意思,是景珅是為了柯明碧才回來的么?
沛柔心生不屑:“在名利場上的人,又怎會為了兒女私情而折腰。齊世兄這一次輸定了。”
齊延卻道:“那也未必。鄉君是對景珅沒有信心,可元放卻對世子很有信心。”
“看著世子今日的神色,元放就知道,他必然不會放棄萬家的世妹,而改娶別家的娘子。”
他的神色漸漸淡下來,“若這一生,不能和所愛之人在一起,就算權傾朝野,又有什么意思呢?”
沛柔前生何嘗不這樣想呢?
“齊世兄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一樁事,叫做所愛之人愛的并不是自己。”
定國公府已在眼前,沛柔披著齊延的披風,走進了府門才突然想起來。
齊延是怎么知道這些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