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63章:與猛虎同行(3)

錦城,大聖與梁國邊境。

紫利有些焦躁的看著對面,嚴陣以待的大聖軍隊,他這次帶兵出來,是受太子命,只用了兩個月,就集結好的十五萬大軍的主力,沒有前期的部署,與錦城原本的守軍也有些不對付,其中最大的問題,就是糧草的問題。

剛剛過去的前一年,梁國主要產糧的州府,接連出了災害,幾座原本為亡燕國的城池,也接機鬧事,不肯交糧,更是雪上加霜,太子這時候興兵,如果不是有非得要冒險的天大的好處,那就只能是在災年興兵,愚蠢至極。

而他已經在這里駐守了快一月了,對面的大聖軍隊,固若金湯,與素有虎狼之軍的紫家軍對峙,不見有絲毫的慌亂,而是井井有條,因為軍中有太子殿下坐鎮,就跟顯得士氣高漲,紀律嚴明。紫利想起臨來時,太子的交代,讓他在陣前叫囂咒罵,引得前鋒孤軍而入,團團圍住后,讓錦城守軍自北側偷襲,這樣馳援前鋒的援軍,就會大打折扣,無論誰來馳援…

紫利想起太子的表情,原本無甚表情的臉,突然冷硬了起來,對自己說“無論誰來馳援,用全部的主力,一匹馬都不準放出去。”

紫利臨來的時候,思考了片刻如何激怒大聖的前鋒將軍,但看太子的用意,定是早就安排好了斷會意氣用事的前鋒,想來想去,紫利得意一笑,想必應該是徐家那個,和自己有著血海深仇的小子吧。如此,紫利還特意帶來了,徐將軍的頭顱。

誰知二軍開始摩擦第一陣的時候,紫利就在前鋒旗上看到了個大大的“江”字。紫利一時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細看后才確定,不僅先鋒為江家的小侯爺,后軍坐鎮的,更是位居滅燕功臣之首的江晚,這讓紫利,面對自己部隊這樣的狀況,有些拿不準是打還是退了。

五日前,他已經去信給太子了,想必太子不日就會親來陣前了。

正籌措,外帳遞上話來,說殿下來了。

紫利心中一凜,立刻命人打開大帳,自己親自去門口迎接,剛出門,見梁渭正一身戎裝,從帳前下馬,腰間的雙魚彎刀一亮,讓紫利心中更加惶恐,立刻上前,拘身跪下“參見太子。”

“進來再說”梁渭沒有停留,大步走進大帳,進門時,見紫利正吩咐士兵去請其他副將的時候,皺眉道“進來”

紫利明白,梁渭是要跟自己單獨談,于是揮手讓士兵退下,自己進到了帳中。

進到帳中,紫利撩起前甲就跪在了地上“臣無能,未能達到殿下的要求,請殿下責罰。”

梁渭解下身上披風的手頓了頓,之后冷笑道“不怪你,怪我”

紫利嚇得更是話都不敢說的附在了地上,嘴里只念叨著“殿下饒命”

“紫利,你真的是老了呢?居然對我這么一個青年人,低頭求饒恕。該死的不是你,耍我,那小子居然敢耍我。”梁渭看著跪在自己膝下,梁國的第一猛將,發間花白,接著說“你先起來。”

紫利顫巍巍的起來,看向梁渭道“殿下請吩咐。”

“這是,怪不了你”梁渭坐在了大帳的正位上,皺眉不語了片刻道“江侯爺是什么情況?”

梁渭來的路上,大致了解了不少,前面的江小侯爺和中路的大聖太子容昭,并不是最棘手的,最難對付的,是江晚。在他與容映的談論里,沒有江晚會出戰這一說。

“探子報,本來江晚是不出戰的,本來從后壓陣的為周達,在前面的是先鋒為徐新泰,現在在前的江小侯爺江榮東是從最后面押輜重的。誰知追隨周達多年的戰馬,好端端的倒地,騎在上面的周達毫無防備的從馬上摔了下來,摔斷了右臂和右邊的肋骨,被抬回府的時候,還有一口氣,自然不能再出征。”

“那徐新泰呢?那可是個刺頭,他能乖乖的在后面押送輜重。”

“晉王身邊的探子說,晉王妃出殯那日,徐新泰的妹妹見哥哥出征,發瘋不許。國師虞鶴又卜卦,說徐新泰若出征,必遇苦戰,難保性命。徐新泰苦苦請戰,最后才派給了他一個押送輜重的差事。”紫利恨恨的說道。

“那個徐新泰的妹妹徐…徐…”梁渭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徐新泰的妹妹叫什么,繼續說道“她發瘋和虞鶴的卜卦有什么關系?”

“好像就是因為她突然發了瘋,隨后又好端端的沒事,虞鶴才起了卦臺,說徐氏之所以阻止哥哥出征,就是因為天神預示,皆有徐新泰至親之人的嘴說出來。”紫利有些戚戚的說完,不得不說,如果徐新泰為先鋒,這次的仗就順利多了。

“哼”梁渭冷笑“裝神弄鬼,不過這個徐氏…”

紫利見梁渭沉默了起來,片刻梁渭問“徐新月?”

“什么?”紫利一時沒搞清楚梁渭想問什么。

“徐新泰的妹妹,是不是叫徐新月?”

“正是”紫利見梁渭的眼神中,有了一些興奮的光芒。

“銘”梁渭低聲喊了一句,立刻有一黑衣,暗衛模樣的男子從帳外進來,跪在地上“殿下”

“去…”說到這里的梁渭頓了頓,紫利立刻了然,拘身告退了。

見紫利出去,梁渭才對銘說“你派…不行,你親自去一趟大聖,去把徐新泰的親妹妹,綁來。”

“是”說著,銘轉身欲走,梁渭又開口“不,傳信給容映,讓他親自把徐新月,送到你的手上,你們不必進城,就在城外等著他,告訴他,如果不把徐新月交出來,我們這邊立刻撤兵。如果此次容昭回去了,死的可就是他了。”

“是”銘見梁渭沒有別的吩咐,才轉身離開。

銘出去后,紫利才又進來,見梁渭若有所思,并不敢多問什么的立在一邊,片刻,梁渭道“把我在營中的消息,散播到那邊去。再責令離這里最近的北所送夠大軍吃一個月的糧草來。”

“臣可以問一下殿下的用意嗎?”紫利自然不敢違背,只是想不通為何如此。

梁渭用手指點了點手邊的椅把,道“原本計劃好的作戰,需要推遲一段時間,但是目的一樣,只要援軍一露頭,無論是誰,必片甲不留。”

“是”紫利領命后,不再遲疑就布置了下去。

容昭出征已經有兩個月了,距離新月夢里,收到容昭死訊的日子,已經過去幾天了,新月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太把夢里的事情當真了,容昭現在好好地在錦城中,還沒有參加過一場像樣的戰役。倒是梁國那邊,狀況有些多,已經發生了梁國的部隊,度過錦城外的渡河,縱兵搶糧的事情了。徐新泰應對得當,與江侯爺互為策應,在太子寫來的報書中,說徐新泰力保沒有一粒米落到梁軍手里。

這月中旬的時候,太后曾召新月進宮過一次,皇后和太子妃也在,居然再跟新月商議,和容昭婚事的事情。

“新月給太后,皇后,太子妃娘娘請安。”新月跪在地上,一一行禮。

“起來,起來”太后對著新月招手“坐下”

“謝太后”新月起來,雪翠就扶著新月,坐在太后身邊,太子妃的對面。

“你呀。整日都在莊子里憋著,人都憋壞了,沒事啊,多來宮里看看哀家和皇后。”太后一邊說著,一邊命人去里間取什么東西“把東西都拿出來吧。

新月笑了笑,回答道“原本應該多進宮陪陪您和皇后娘娘的,只是剛剛搬到別莊,不少地方需要收拾和打理,所以沒有時間進宮來陪伴太后,還請太后和娘娘不要介意。”

“現在都收拾好了嗎?”皇后體貼的問。

新月笑“回娘娘的話,收拾的差不多了。”

“來,看看”太后指著宮女捧來的布匹,寶石等物。

“這是何物啊?”新月看著布匹的花紋,寶石的樣式都是年輕女子用的樣子,隨口問道“是要為太子妃和玨兒妹妹做衣服和首飾嗎?”

太子妃笑的不太自然的道“這是皇祖母為妹妹你準備的。”

聽到這話,新月看了一眼手里的珠紅寶石,還有就放在手邊的品紅色的綢緞,繡著飛鳥的絹布,這些果然都是太子側妃可用的規格。

新月握住手里的寶石遞給太后看“太后,您看這塊石料殷紅如血,還如巴掌一樣大,切割做成首飾倒是可惜,倒不如請能工巧匠,做成擺件,才算是不辜負。”

太后從新月手里,接過這塊沉甸甸的石頭,仔細的把玩一番后點點頭,對屋里雪翠說“去內廷司,叫兩個玉工來。”

“是,你們幾個也跟我出去吧”雪翠叫出了屋里所有的侍女,她是個明眼人,屋里有那么多侍女太后不吩咐,叫她,就是要她把這些人都帶出去的意思。

“好了,月丫頭,有話就說吧”太后對著新月,她一眼就看出新月是有話要說的。

新月站了起來,拘身對三人道“新月見這些東西,就知三位娘娘,叫新月來的用意。新月心中惶恐,愧不敢當。但這畢竟是陛下,太子和三位娘娘,對新月的抬舉,新月不能不受。”

“你明白就好,太子臨走前的意思是…”皇后見新月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子,能以二嫁之身為太子的側妃,這丫頭只要腦子沒有摔壞,就肯定不敢拒絕的。

“你聽她把話說完”太后一向知道新月的性子,是與她母親一樣的倔強,若是她不想做的事情,就算是死,也不能迫她低頭。

“是”皇后被太后訓斥,只得聽新月繼續說。

新月看了看皇后的臉色,并未有什么,新月繼續開口說“只是,新月剛剛與豫小王爺和離,暫時不想再,再有改變,新月知道太后和皇后娘娘,是希望新月可以終身有靠,新月想,或許可以等個一兩年,再討論這樣的事情。”

“可是殿下的意思,是希望他回來之后,就能與你成婚。”王氏說出了她們搞這一套的原因。

新月笑“這又是何意呢?”

王氏看著新月嘴角的弧度,和她雙眸處疑惑又謙卑的樣子,完全是不同的意思。她怎么會不知道太子的意思,太子若回朝,必定是獲得了大勝,朝中和民間定是一番稱頌太子的好局面,他這時候娶了新月這個二嫁之女的話,對她的非議也能少一些。這一切都是為了新月著想的,但是這番話如果要讓王氏自己說出來的話,她是絕對做不到的。

新月就是打定主意,王氏說不出來,跪下道“三位娘娘,如今,前朝正在作戰,我們身為后宮后府的女子,實在…”

新月沒有說出來,因為如果再說,就是越矩的行為了,作為天下女子之首的太后和皇后都沒有說什么,自己提起的話,實在是,有些不合規矩。

說著,新月跪直了身子,太后淡然的說“起來吧”

“是”新月依言,站了起來,從新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你說的有道理,這事,等太子還朝,陛下做封賞之時,再做定奪。”太后一錘定音,此時雪翠找準機會,從外面進來“太后,玉匠已經在外等著了。”

“不必了,這塊紅寶石,就送給新月了。”說著,太后拿起寶石,放在了原本的錦盒里。新月最后見太后的面色,是冷峻的。新月心下暗沉,這是自己第二次如此駁太后了。

從宮里回來后,新月就一直很沉悶,這種難以解決的事情,或許只需要一件大事,進行掩埋過去,才是解決的辦法。

“姑娘,夜深了,您還是不要在這里坐著了。”顰兒為新月面前的燈添了燈油,新月看著搖晃的燭光,總覺得胃里垂了一口氣。

“我胃不舒服,你煮一劑陳皮水給我喝。”說著,新月捂著自己的胃口,慢慢的走到了床邊。

“是”顰兒為新月脫了鞋子,轉身出去為她熬陳皮水了。

靠在床上,新月覺得長發散在枕頭上,腦子才有一刻的放松,看著昏黃的燈光,新月慢慢的沉靜了下來。

“姑娘,陳皮…”過了一刻,顰兒端著冒著熱氣的陳皮水進來時,新月已經睡著了,而且睡得很熟,一幅累壞了的樣子,可是她今日一整日都坐著,看來想事情,也是十分消耗體力了。

夜很深了,容映從外面回來,正準備換下衣服休息一下,就發現自己半開的窗戶邊上,站著一只通體油黑,紅足鴿子。容映知道這種叫做黑金剛的鴿子,是梁渭手下暗衛專用的傳信鴿,容映伸手,那鴿子立刻就飛上了他的手臂,任由他取下自己腳上的信筒。

容映展開信中,只看了第一行字,眉心就皺了起來,只見上面寫著“三日為期,立送徐新月,與我們在金陵城外江分渡口匯合。太子言,若不照做,變會撤兵,到時候被除掉的就是王爺您了。”

容映看完后,本能的去拿架子上,深色的披風,他深知信上的意思,如果不交出徐新月,容昭就會活著回朝,到時候,容昭就有足夠的時間,查出究竟是誰引他去前線走一遭的了。容昭并不是個只有仁善面容的好儲君,自然,能成為儲君的自然不簡單,但是容映積蓄多年,都未能對太子在朝中的勢力造成一點的損傷,這才是他最后會選擇這一條下策。如果不能一擊即中,容昭回過神來,死的當然會是自己。而梁國那邊要新月,就是想要以她要挾容昭,讓容昭貿然出兵,最后達到圈殺容昭的目的。如果容昭再不出兵,梁國的軍隊,就會因為供給不足,自己從內部而崩了。

可是容映的手已經碰到披風了,卻好似一點力氣都沒有,拿不起來這件衣服,他看著衣架旁自己的佩劍,這是跟了廉王爺一生的佩劍,他最遺憾的就是,這只寶劍,在他手里,沒能砍殺一個敵手。容映伸手,披風都沒有力氣拿起,更何況是這把對他來說,重如千斤的寶劍。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外間傳來的吵雜的聲音,水聲,風聲,呼救聲,隨后煙味也傳了過來。

“發生什么事了?”容映對門外的侍衛喊道。

“王爺,北院走水了。”侍衛在外報,容映打開門一看,果然自家王府的北院,著了火。

“璉兒呢?”北院,是璉兒住的院子,容映一邊問,一邊提起輕功往北院去。

“小世子無事。縱火之人在點火前,先提醒了奶母把小世子抱出來。”侍衛遞上來一只布條和一只箭。

“大膽,大膽”容映此時已經跑到了北院,見到了已經安置在廂房中的璉兒,而整個北院,幾乎是眨眼之間,就被大火點燃,原來縱火的人早已經在北院放了漆油桶,然后用引了火的箭射穿了木桶,火就這樣瞬間起來了。

“王爺,縱火之人是…”低聲對容映說話的,是他最信任的長樽,他見容映身邊無人低聲道“可是梁國的人?”

“你,點五個人和我一起走。”

“外面已經宵禁,王爺您要去何處?”

“別問了,換上夜行衣,我們從南邊的碎石崗出城。”

“是”長樽不再耽擱,轉身立刻去照辦了。

新月自夢中,聞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這味道由遠到近,最后盡數吸入到了她的鼻中,不一會她就覺得自己陷入了深沉的夢里,再也沒有半點醒來的機會了。

“王爺,天亮了。”長樽從外面進來,對坐在棚船中,看不見外面的容映說道。

容映盯著躺在一邊半鋪上的新月,點點頭“繼續走。”

“是”長樽得了命令,出去后,不到的船艙里,就又只剩下一動不動的新月和心情復雜的容映。

容映很清楚,如果他把新月交出去,她會面臨怎么樣的事情。她會…被帶去錦城外的梁國軍營,等引出容昭后,她就失去了價值,她會被打,最后,要么被殺,或者是活活被虐待致死,總之,這應該是他最后見到新月了。

容映伸手,想要摸一摸新月的臉,但看到了她臉上的傷疤,冷笑著自言自語“徐新月,你的命運還真是顛簸,若是你繼續留在豫王府,可能就不會有今天這一難了。”

“王爺,有人來了。”容映聽到了長樽拔劍的聲音,很顯然來的人手里也拿著武器。

“可是銘?”容映問。

片刻長樽回答“是”

“跟他說,我們跟著他,出了江分渡再交人。”

“是”長樽傳了話,見銘所在的船掉頭,他又收回了自己手里的劍。

容映盤算著,再過一個時辰,新月就會醒了,那是也正好要出江分渡口,他不能讓新月什么都不知道的就被那些人帶走。

“王爺,再往前,就有指揮營了,他們萬一上船檢查怎么辦?”

“有人要登船的話,就亮我的身份吧,就說我昨日飲酒游船,現在在船上睡著。”

他們這種沒有旗號的船,是最容易被漕兵盯上,只有自己的身份在外,他們才不敢進來。

“是”長樽還想說什么,但容映并不是會被說服的人,他也只能照做。

新月又做夢了,這次夢見的不是未來,而是以前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前,好似從未出現在她記憶里的事情。

“寧兒”新月看到了一位身姿高大的男子走了過來,皮膚被曬得黝黑,但是難擋清秀的五官,他手里拿著一個錦盒,遞給了那個他叫做寧兒的女子。

寧兒打開錦盒,里面放著一只精美的撥浪鼓,撥浪鼓的把手和骨架都是玉做的,小牛皮做的鼓面上,畫了一只剛剛露出云彩的新月,寧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新月也覺得自己被一只溫熱的手摸了摸臉頰。

“新月啊,看,你父親送你的耍鼓,他啊,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他的心頭肉,掌上珠,這樣哄你的小玩意,都做的如此奢華別致。”新月覺得有人在她的耳邊,低聲的說著這些話。

新月沒辦法回應,只能聽著這聲音,她覺得心中欣喜和溫暖,隨后一道聲音,又把她拽入了無盡的深淵中“這是烏頭水,如果你受不住了,咬破一點口子,就能見血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