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見徐新泰是報了必死的心,才會對她說這樣的話,但是她不能告訴徐新泰,不然依他的性格,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
“你也不要傷心自毀,新月進…”曹氏見不得徐新泰這般頹然,于是想要把新月告訴她的事情,告訴新泰,但是被新月拿話岔開“大哥,你放心,我會好好幫襯大嫂,照顧好兩個孩子的,直到哥哥平安回家即可。”說著,新月回握住徐新泰的手,他的手粗粒有繭子,因為長久缺水短食,手上,嘴唇上都裂了口子,新月看了心如刀割,對徐新泰說“哥哥,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嫂嫂,一炷香的時間馬上就到了,你跟哥哥再說幾句,我們就走吧。我去跟江將軍說幾句。”
說著,新月站起身來,往江將軍處走去。
江將軍今年三十有五,是江侯爺的二子,江侯爺的大兒子,與新月的父親是摯友,只是這位江大人不喜打仗,但甚有謀略,入仕兵部,現在已經是兵部尚書,而這位江二將軍,確是十足十的繼承其父的勇猛,這次出征,雖身為先鋒,但穩扎穩打,托住了大半敵軍的主力,若不是新泰的魯莽,此時也應該是加官進爵的時候,但是他并不在意,為人也是豁達。
見新月過來,坦然的笑了笑“小丫頭片子,眼淚倒是不少。”
“世叔,就不要在打趣小女了。”說著,新月從袖中拿出手帕,擦干凈臉上的淚水。
“你父親與我哥哥交好時,我也只有十二三歲,我跟著他們身后,本是懵懵懂懂,后來也確實見了不少世面。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你大哥,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而這個沒影的小丫頭,都這般年紀,本官也老了。”說著,江揚抬眉,笑了起來。
江家的子孫,無論男女,都是一副好樣貌,這江揚雖然人已到不惑之年,但面上無髯,常年習武,身姿挺拔健碩,皮膚也是麥色,比一些年輕男子,更多幾分成熟的氣質。
“本是一樁小事,倒是勞煩世叔親自跑一趟,這恩情,小女沒齒不忘。”說著,新月屈膝一禮,江揚掬手“無礙,不過看樣子,以你的才智,你哥哥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了,只是你為何不愿意告訴他呢?”
新月訝然,但覺得好似也沒能瞞住這位江揚江大人“若是讓哥哥知道,我怕以他的性格,會犯錯,反而不利于脫身。”
說著江揚又笑了起來“你倒是看他看的透徹,時辰差不多了,走吧。”
說著,江揚抬手對曹氏道“徐夫人,時辰好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曹氏淚眼摩挲,與徐新泰依依惜別,二人頗有幾分死生之別的悲涼,新月扶著曹氏,二人一起往馬車上走著。
江揚從后相送,新月拿著手帕為曹氏擦淚,曹氏走了半路,才想起自己臂上掛著的東西,趕緊回頭“這,這…”
曹氏和新月都是因為給徐新泰送東西的,這精心準備的東西,再原樣帶回去,實在是有夠蠢笨的,于是新月跨起包袱,跑到與她們有三米之遠的江揚身邊“世,世叔,這是小女與嫂嫂給大哥帶的東西,我竟沒有,沒有…”說著,新月低著頭臉紅了。
江揚點點頭“好,我就給徐將軍收下了。”
“走吧,大嫂”說著,新月又扶著曹氏,往馬車邊走去了。
見到了徐新泰,見他雖然有些皮肉傷,但是身體和性命并不會有大礙,二人如來時的心境已經大有不同了。
曹氏回頭看了一眼江揚,有些可惜的說“這江大人,出身世家,容貌也端莊,對正室也是疼愛有加,只是這位夫人生長子時難產生死,如今那孩子都已經快十歲了,也不見他有再娶續弦之意。”
“那侯夫人就沒有為他打聽繼室的事?”這事,新月倒是從未聽說過。
“江侯夫人這近十年,為了這江大人的挑選續弦之事,沒少耗費心血,只是江大人就是不點頭,氣得江侯夫人大病一場,之后江侯爺疼惜夫人,就讓江揚大人自己去尋自己的繼室。”曹氏在新月的攙扶下,坐上了馬車,二人坐定,王大也趕車載著二人回京去了。
這里本是江侯夫人的生辰,江侯爺與侯夫人一生情深,不過得二子。
長子并不需要侯夫人多操心,娶妻生子,如今已經已有二子一女。
小兒子也是成家立業,本不用太操勞,只是自從他的正妻吳氏去世后,江揚也是郁郁寡歡,對男女之事再無半點興趣,繼室不娶不說,就連本來的兩位妾室也一起來她這里訴苦,說自從吳氏去世后,她們連面都見不到自己的夫君了。
江侯夫人莊氏記得,自己的這二兒子本不怎么喜歡自己的這位正室吳氏,二人也不會成婚五年,都沒有同過房,后來幾年倒是有些和緩,還有了孩子,誰知吳氏難產身死。自那以后,自己這兒子,就心如死灰,跟做了和尚一樣。
莊氏的生辰宴定在晚上,自己的大兒子和兒媳一早就來賀壽,二兒子也和自己的長子一早來磕過頭,只是略坐了坐,說父親交代了差事去辦差了,但一定會很快回來陪自己。
只是這已經快到晚膳了,江揚才姍姍來遲,來的時候心事重重,但是江揚的大哥江贊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的心事,問“今日見你,好似心情不錯?”
江揚一頓,見瞞不過兄長,又覺得說出來,能得母親開心,于是開口道“今日倒是見了個甚是有趣的事。”
“說來聽聽”莊氏也來了興致。
“兒子從營中辦差回來,見路邊有小販售賣成熟的桃子,本從旁而過,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掃眼過去,竟然發現了這個。”說著,江揚的侍從從外,端著托盤進來。
“這,這并蒂的桃子,竟如此之大。”江贊見了,也是大為驚奇,只見托盤上放著的兩只并蒂而生的桃子,這兩個桃子差不多大,每一個竟然有雙拳合一樣的大小,而且白中透粉,剛剛成熟呢。
“母親您看,如此祥瑞之兆,兒子能不開心嗎?本想等著宴后再獻給母親,但是兒子道行不夠,沒能瞞住大哥的眼睛,如此,這兩只桃子,就算大哥與兒子一并送給母親的賀禮,兒子祝母親,吉祥如意,壽比南山。”說著,江揚跪在地上,誠心與母親賀壽。
“說什么呢?這么高興?”江侯爺也是剛回來,自后室更衣后,來到了宴上。
“父親您看”江贊讓侍從把桃子遞到江侯爺身邊一見,侯爺點頭“這桃子可真是少見,這么大,看來,你們母親是有福氣的人,吃下這兩個桃子,定能活到百歲。”說著,江侯爺也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活那么久,不成老妖精了。”莊氏雖然這么說,但是看著丈夫和兒孫都是用盡心思為她慶賀,心里也覺完滿,笑容更深了。
“好了,這桃子,就送給你們母親獨享。因遇國喪,不能大擺宴席,只能我們家人吃頓便飯,委屈你了。”說著,江侯爺當著孩子們的面,拉起莊氏的手,二人一同入席。
二人風雨同渡近五十年,還是如此恩愛如初,他們的兩個孩子,也是深受其父的影響,善待自己的妻子。
入宴后,江侯爺突然想起交代給江揚的差事問“今日之事辦的如何了?”
“回父親的話,依照父親交代的,全都辦妥了。”
“你可送她們二人回去了?”
“未曾,因二位都是女眷,兒子也不便再與跟從。”
江侯爺聽了,點點頭“做的不錯。”
“女眷?”莊氏已經忘了多久,在自己的二兒子身邊聽到女眷兩個字。
“可是徐家的曹大娘子和徐侯女?”江贊一聽,就大致猜到了。
“是啊,正是她們,她們今日去了北營。”
“兩個女子竟然這么大膽子,去了軍營?是去看獲罪的徐將軍的嗎?”說話的,是江贊的妻子陳氏。
“哎,不可議論,他們可是徐大哥的孩子”說起新月的父親,江贊也是心中觸動,對妻子一再交待“此時只可我們一家人說起,外人一字都不可提起。”
“那個徐家的侯女,原本是豫王家的世孫妃?”莊氏對她可是很有印象。
“是啊,母親,現在這位侯女的事,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陳氏回答道。
“那可不是個普通的女子”江晚想起昨日與她在宮門口見面,那可是一位有著皇后命數,也有皇后氣韻的女子。
“父親也這么覺得?”江揚沒想到父親居然和自己有著一樣的看法。
“怎么,你對她…”莊氏何等敏銳,立刻聽出兒子話語中的所指。
“她如今與豫王的世孫和離,如未嫁之女一般,自然可以再婚配。”說著,陳氏笑了起來。
“不可”江贊立刻拒絕。
“不可什么?”其他幾人都有些疑問,這江贊的不可是什么。
“他可是我,我至交好友的女兒,與揚弟也相差十五歲,怎么能做揚弟的繼室呢?”江贊立刻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你弟弟何時說要娶她做繼室了?”江侯爺問。
“總是,不行。”江贊也意識到自己想的有些遠了,但還是不肯同意。
“誰說不行。她一個二嫁之女,即便身份再貴重,做你弟弟的正妻也是抬舉她了。”這么一說,倒是觸動了莊氏的心思。
“母親,您…”江揚沒想到母親和哥哥會想到這里,他記得自己可以一句都沒有提起過這位徐家的侯女。
“母親,這位徐氏,在閨中的名聲也是不錯的,本來孔家要聘為宗婦的,后來因著要為豫王世子爺沖喜,一時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女子,才由她的姑母做主,嫁給了豫小王爺。而這小兩口,本來就是同床異夢,尤其是豫小王爺,納了蕭家女為妾,卻以正妻待之。上次安宣侯府設宴,我親見她額上從眉到鬢間一條深疤,都是這豫小王爺傷的,二人不和離,只會是怨偶一對。”莊氏年老,這種小輩多的宴會她已經不出席了,所以消息也不是很靈通,一聽兒媳這么說,心里也有了數“衍文公家娶兒媳婦一向挑剔,能被他們認可也是個好的。”
“這還沒吃酒呢,就腦子發熱了。”江侯爺聽出了莊氏的畫外音,立刻開口“不說這些了,來,夫人,為夫敬你一杯。”
莊氏見江侯爺端起杯子,自然也舉起杯子,二人相敬如賓,相視一笑。
新月的話題,就這么岔開了。江揚聽大嫂剛才說起新月的際遇,又想起今日見的她,她額間果然有一道傷疤,雖然已經很淡了,但是相對而立,總是很明顯的被看出來的。既然夫婦不睦,自然是要脫身而去,江揚除了欣賞新月的聰慧豁達外,倒是有些欽佩這個女子的勇氣了。
莊氏透出目光看向自己的小兒子,他低著頭想著什么,江贊也亦是如此,看出了弟弟有心思。
飯后,江揚和江贊為父母請安后,都返回了自己的住處,熱鬧了一日的莊氏,還有些累,坐在榻前,看著自己的丈夫正在案前認真的寫著明日的折子,開口問“侯爺,妾身問一下您的意見,那徐家的侯女,能不能為揚兒的繼室。”
江晚聽了,筆端未停,片刻道“不可,是禍患。”
“誰?你說那女子是禍患?”莊氏從未聽過自己的夫君如此評價一個女子。
江晚覺得自己說的好像有些過,于是解釋道“太子出征前,有意納她為側妃,而且,雖然太子不說,只是親近之人,都知那女子,是太子篤愛一生之人。此次他親自出征,也是為了保護這個女子,戰死,也是為了救徐新泰,不忍那女子失去長兄。”
“可是太子已經死了,這個丫頭年紀還輕,此事也沒有挑明,如果我們揚兒娶了她,也算是讓她終生有個依靠啊。”莊氏聽了,心里雖然有些驚訝,但也并不介意,人死茶涼,總不能一直折磨活著的人。
“她的命數也不…”江晚說到這里,頓了頓,因為他也是個不信命的人,如果信命,他江晚就依然還是那個舞坊坊主二兒子,沒出息,是個無賴,不能讀書,建功立業更是無稽之談。他就是因為不信命運,才有了今天這番的成就。
“什么?”莊氏等了半天,沒等到夫君的回話,江晚搖搖頭“沒什么,如果你覺得可信,那就去問問揚兒的意思。太子薨逝,陛下欽定了以國喪待之,但太子畢竟是小輩,禮司擬了守喪一年,就算是要商議婚事,也最好等一年之后,出了喪期在說,還有太后的意見,也是要去詢問和遵從的,太后近來甚至不好,你也多進宮去看看。”
“是”莊氏記下了夫君的交代,二人也就說起了別的事情。
江贊和江揚兄弟二人一起從父母房中出來,同路回各自的住處,難免說起剛才宴上的事情。
江贊直言“揚弟,見母親的意思,是起了要為你說合徐家小女的意思了,大哥并不贊同。”
江揚聽了哥哥的話,點點頭“您與徐將軍的友誼,弟弟雖然那時年幼,但也沒少得二位哥哥的照顧,所以心里有數,只當這小姑娘為小輩,而且我都快不惑之年,年紀也近她的兩輩之數,怎么做她的夫婿呢,母親也是年紀大了些,亂點起鴛鴦譜了。”
“可總是要娶妻的。弟妹雖好,但是侄兒年紀漸長,婚事,一些裙帶關系也需要嫡母安排,你也早些定奪。”江贊有勸起了江揚從來不聽的話,果然江揚也只是點點頭,說了聲“知道了。”
兄弟二人從小關系就很好,江揚更是對這個大哥言聽計從,但惟獨這件事情上,每次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如此,兄弟二人又聊了些別的,就各回住處,暫時作罷了。
從北營回來后,曹氏好似吃了顆定心丸,也不再成日在榻上躺著,下不來床了,府里原本荒廢的事,也一一管起來了,安宣侯府又恢復了往日井井有條的樣子了。只是關門閉戶,低調做人。
兩個孩子也需要安撫,尤其是已經懂事了的敏慧,這孩子跟她的名字一樣,早慧的很,見府里人人自危,人情冷暖她也定是有所感覺,所以這幾日并不如往日那般活潑,倒是整日把自己憋在房里。
曹氏聽了新月的建議,覺得如果一家子被流放或者軟禁,應該多留些銀子傍身,所以正在費盡心思的收攏銀錢,忙得很,無法脫身。所以這安撫兩個孩子的事,就落在了新月的身上。
新月已經許久沒有親自下廚了,這日吃過午飯后,新月讓顰兒把敏慧叫來,而她自己親自泡了干蓮子,坐在廊下等她。
“姑姑”敏慧沒什么精神,好似要生病的沒有氣力。
“來”新月沖她招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指著水盆中泡發的干蓮子“姑姑想做些蓮蓉,可這些蓮子里有蓮心,你能幫姑姑一起摘選出來嗎?”
“姑姑,您身邊有那么多仆從,還用您親自動手嗎?”敏慧揉了揉眼睛,新月剛才聽她身邊的婆子說,敏慧從早飯后,就一直躺著,午飯還積食了,此時并不是困,而是因為沒有興致而犯懶,一個才六歲的孩子這樣可不好,想著,新月說“如果我們身邊沒了這些仆從,又想吃蓮蓉,那我們難道要不做了嗎?”
“姑姑,敏慧不知道。”她垂著眼,依然沒什么興致。
“來,幫姑姑”說著,新月拿起幾粒蓮子,開始剝。
先用指甲細細的把蓮子身上的胞衣剝掉,露出雪白無暇的蓮肉,再把蓮肉一分為二,用銀簽挑去苦味的蓮心,這才算是剝完一個,如此好一會,新月才剝了一小捧,根本不夠做蓮蓉的。
敏慧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但是新月讓她幫忙,她也懵然的學著新月的樣子,但是每次連蓮衣都剝不下來,蓮子就被她捏壞了,而蓮心更是碎在了里面,很難剔除。
做了幾個,敏慧到底是個孩子,就失去了耐心,狠狠的把手里的銀簽丟在了地上,撿起來的東西差點擦傷新月。
新月也不惱,對敏慧說“怎么了?不過是剝一個小小的蓮子,這樣你就沉不住氣了?”
“姑姑,這些事敏慧做不好,敏慧不做了。”說著,她帶著哭腔,不肯再做。
“你覺得你是怎么做不好的?”
“敏慧生來又不是做這些事的。”
“那里是做什么事的?做金枝玉葉?”新月加重了語氣,敏慧抬起頭,瞪著大眼睛看著新月。
“身份的尊貴,并不是你一生的保障。
是,有些人,從出生到死,都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可是天有不測風云,這高高在上的老天都會一會下雨一會干旱,何況是我們這些渺小的人。
好孩子,你現在確實不用做這些事情。
可是有一日,我們家破,你的父親,母親,甚至是姑姑都要被拉去砍頭,你弟弟和你,會有什么樣的際遇?
賣到人家家里做奴仆,就在主人家做這樣的事情,做不好還摔東西,非被主子家打死不可。
當然,你父親和姑姑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是你要在大事來臨前,穩定住自己的心,知道自己要守護和遵守的東西。
如果你父母和姑姑不在了,你還要保護你的弟弟和自己,保住性命,而且要不辜負你的父母,好好地活下去。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什么事,都沒有你的命重要。”
說到這里,敏慧早已經被她嚇得哇哇大哭,新月也覺得對一個孩子說這樣的話,確實有些過了,只是,這些事情,早讓她知道總是沒有錯的。
哭了好一會,新月的心都被哭軟了,于是伸手為她擦干凈眼淚,但還是強迫自己冷下面容“好了,現在繼續幫姑姑把這盆蓮子剝好,慢慢來,總會做好的。”
說著,新月又拿起一只蓮子,給她做示范,敏慧似懂非懂,但也是按照新月教的,照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