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沒有再停留,見屋里的二人,正沉浸在初為人父母的喜悅當中,轉身離開,出門的時候遇見了麗兒,簡單的交代了她幾句,也就離開了。
坐在回侯府的馬車里,新月伸手撐著頭,此時天已經大黑,再過一刻鐘就要宵禁,所以馬車駛的格外快些。
到了府里,曹氏正在等新月,新月見她臉色不錯,嘴角還難得的帶著一縷笑意,問道“大嫂可是有什么好事?”
“也算不得好事,但確實不是壞事。你大哥的屬下剛才傳來消息,說你大哥已經從北營那狹小的牢房里,轉到城里的天牢關著了。我父親就在刑曹司當差,我們之間想照顧他一下,也方便。”曹氏說完也是忍不住的笑。
新月也是大喜過望“當真,那真是太好了,重陽剛過,十月里就是太后的壽辰,雖然現在是國喪,但是陛下任孝至極,必定會隨太后心愿,釋放哥哥的。”
“是啊是啊,你哥哥給我的信里也這樣說,沒準,不用等到明年,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曹氏親切的拉著新月的手,卻見她手上無力,還有些涼。
“怎么了?是珊兒不好了嗎?不應該呀,我得到的消息是母子平安。”曹氏細看,新月的臉色也不太好。
新月搖搖頭,半晌才對曹氏說“大嫂,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婦人生孩子,實在是太可怕。”
曹氏見新月好似肉痛的撫著自己的肚子,看來是真的嚇到,笑她道“女人都得經這一遭,你看嫂嫂我,也是生了兩個孩子的,生敏慧的時候,也是去閻王殿轉了一遭,但是你看敏慧,這么的天真可愛,我把她抱在懷里,就一點兒也不覺得虧。”
新月點點頭“嫂嫂,你和珊兒都辛苦了。”
“傻丫頭,你雖然早已經到了做娘的年紀,但依然是兩眼懵懂,等以后你做了娘就知道了。”曹氏給新月暖了暖手,后廚送來夜宵,曹氏非看著新月一口口的吃下,才放她離開。
回到自己房里,顰兒已經吩咐人給她打好了洗澡水,新月泡在溫熱的水里,心情也好了起來。
這日立冬,也是新月的生辰,雙十之年,也是個很值得慶祝的日子。曹大嫂嫂特命人去了六寶齋給新月叫了個席面,讓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待客,新月想了想,真的能請來自己生日宴席的人,好似只有珊兒,瑤兒姐妹,其余的,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子,都已經成婚嫁人,與自己這個,與夫家和離的人,劃清關系。
瑤兒月前,隨著自己的丈夫曹捷去赴任了,這時并不在京中,珊兒還沒有出月子,自然不便前來,一時間,新月覺得自己的人緣還真是差。
眼見到了午膳的時間,六寶齋的菜也送了過來,同來的,還有一份禮物,放在上好的烏木盒子里。
問送菜進來的人,那人說他們也只是奉命行事,細想,就知道這應該是六寶齋的老板,季飛宇送的,果然,打開盒子,看見里面的東西,就知這絕對不是普通人能送得起的。
盒子中放了一對寶釵,釵頭上各有兩只翠色的金魚,細細看,是用翡翠雕刻而成,金魚的魚鱗都掐了銀絲,圓鼓鼓的眼睛上鑲著艷紅如石榴子的寶珠,兩只金魚相依相扶,甚是活靈活現,釵身為銀質,上面鐫刻了梅花花紋,說道冬天,自然是梅花,這也真的是有心了。
這東西雖然奢華又內斂,新月也喜歡,但她當然不會收下,合上盒子,正準備讓顰兒送回去的時候,外間有仆從來傳話“姑娘,太子殿下的侍郎官來了。”
“萃髓?”新月皺眉,她一直以為,萃髓隨著太子殿下一起戰死了呢。
于是趕緊請人進來,遠遠的,見萃髓從廊間走來,他整個人都瘦脫了相,左腿也有些不利索,他應該是一直在養傷,今日,也是勉強而來的吧。
萃髓拘身準備給新月行禮,新月趕緊讓顰兒把他扶起來“萃髓,你來了,快走下。”
萃髓腿腳不便,但十分堅持,不可坐下,行好了禮,掬手捧著手里的長匣“今日是姑娘您的生辰,奴才奉太子之命,為,為您送生辰賀禮。”
新月見他低著頭,話語里也帶著哭腔,一時也被觸動了心腸,他的話,好似容昭還在東宮中,好端端的,特命身邊最穩妥的人,來給自己送生辰賀禮。
“殿下有心了。”新月站了起來,對著南邊拘身謝過。
萃髓掬手,新月親自從他手里接過長匣,抽去上面的蓋子,呈現在新月面前的…
“這副禁步,是殿下臨走時,吩咐工匠,連日趕工,收集材料,制成的,殿下說要送您做雙十的生辰賀禮,即便是殿下彌留,也不停的交代著我,一定要送您這件禮物,殿下說…”
“萃髓,我明白,我明白”新月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于是開口打斷了他“我明白,她送我這個,是賀我,以后人生的每一步,都走的穩妥端方,我明白的,我怎么能,不明白他呢?”說著,新月手指顫抖的摸著這禁步,一片半個巴掌大的玉片上,雕刻出了極盡美好寓意的畫面,下墜著一塊小一點的鏤空玉佩,上面是圓滿的昭日,環著新出的月亮,覆被著祥云,下面是一顆顆精美雕刻的玉珠,玉珠間墜了香料,步步生香,應該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這是個十分奢華,有些僭越的東西,新月不過是一個安宣侯之妹,是不配擁有這樣近乎于禮器的配飾,這應該,是容昭做來,讓自己做他的側妃,以后的皇妃時,佩戴的,他真的,想了很多事情,想的很遠,唯一沒能想到的,就是他生命的長度也不過爾爾,太早的許下諾言,也只會讓這么珍貴的東西,堆在一邊,毫無用處。
萃髓見新月落淚,心中感慨,道“姑娘,殿下氣絕之前,一直都在喊著你的名字,望著天上的明月,對奴才說“你望這月,是新月呢”。奴才本也是死在戰場上的命數,只是殿下同奴才說,讓奴才一定要回來,送這禁步給您,他的用意,您明白就好。”
新月點頭,二人又說了一會話,萃髓好似完成了任務,有氣無力的應付了幾句,就離開了。
他走后,新月看著這盒子,對顰兒說“我怕是這輩子,都沒有戴它的福氣。即是沒福氣,又何必擁有呢,放起來吧,放的緊實一些,不要讓人發現。”
“是”顰兒接過,看著盒中的玉佩上,落著新月晶瑩的淚,她把蓋子蓋上,讓這禁步和新月的眼淚,一起封蓋下去。
“姑娘,飯菜已經準備妥當了,您要用飯了嗎?”翡兒從外面走進來,見本來心情不錯的新月,此時手扶著頭,眼睛也紅紅的,于是問“姑娘,您怎么了?”
“無事,無事,既然是大嫂精心準備的,我也不好辜負,你去把敏慧和敏聰還有大嫂叫來,我們一起用飯。”
“是”翡兒心想,新月最喜歡兩個孩子,他們在,新月一定也會高興起來。
如此,新月慢慢的走到飯廳,長方形的飯桌上,擺滿了飯菜,其中擺在最中的,是六寶齋最有名的六道菜,以往,就算是再有錢,也不一定能一次吃全這六道菜,如今它們就這樣擺在新月的面前,一貫喜吃喝的新月,卻也只是興致寡然,看著這菜發呆。
“姑娘,晉王殿下到了。”
“什么?”新月一個不察,差一點從繡凳上翻下去。
“晉王殿下來了”來傳話的人又重復了一遍,新月也沫兒和翠兒的攙扶下,坐穩當了“他人呢?”
“王爺從前廳拜會了夫人,說是要見姑娘您。”
“我?為什么要見我?”新月扶著心口,見他?肯定沒什么好事。
“給你送禮物。”容映突然出現在了門口,他剛才一直站在門口等著,把新月剛才人仰馬翻的樣子,都看在了眼里。
這是自從太子喪事后,兩個月來,新月第一次見到容映,他也確實不太容易見了,身為當今陛下唯一在世的皇子,他必定是個大忙人呢。
“我,小女與殿下從無交集,殿下的禮物,小女承受不起,多謝殿下好意,還請您回去吧。”說著,新月就下了逐客令。
“是今日,本王在太后宮里,與陛下一同為太后請安,她說起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是帶著太后和陛下的禮物來的,徐侯女,還不接旨。”新月看著他似笑非笑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諷刺道“還不知道,如今宮里傳旨賞賜的公公,竟由晉王殿下在做了。”
“倒也不是我在做,而是宮里的傳旨公公忙,何必讓他跑一趟呢,我這親自給你送過來了。”說著,容映從門后露出整個身子,他一只手上,提著三個用錦布條捆著的盒子,那布條上還有線頭毛刺,甚是潦草,一點也不像是什么皇家的賞賜。
新月不得不站起來,拘身向著南邊一禮,算是行禮謝恩,隨后讓沫兒上前,把禮物接過來,容映卻一別手,不讓她拿,然后繼續伸著胳膊,讓新月來拿。
二人隔著一道敞開的門,新月怒瞪他,容映卻笑著“那眼珠子怕是要瞪下來了。”
“姑娘,江侯爺和江大將軍府上,為您送來了賀禮。”新月正愁脫不開身,這來傳話的人,真的是救了她,她也忍不住輕松一笑“是嗎?快請進來,我在二門處見他們。”
“是”傳話的人又轉了回去。
而新月整理了一下衣裙,踏步走出自己的房間,與容映面對面站著,說道“你要是想在這里站著,就站著吧,累了就走吧,不送。”說著,新月抬步往二門走。
可還沒走幾步,新月聽到木盒落地的聲音,而就在這時,自己的胳膊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
“他們家的人,你就笑臉以對,出門迎接,如何,還真覺得自己,能嫁給江揚?”容映把新月生生的拉了回來,二人四目相對,容映看見她臉上的笑容,就動了氣。
剛才自己來的時候,容映想著,她的雙眼通紅,剛剛哭過,滿臉愁容,就連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也是又急又怒,沒有一絲笑意,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接都不屑的接,這會,這會卻對一個只派下人來給她送禮物的人笑,容映覺得自己此時都能噴出火來了。
新月被他拽住,差點摔倒在地,那次不愉快的遭遇,讓新月對這種無力反饋的感覺,反應特別大,只見她臉色大變,整個人用力的掙扎“放開我,放開我。”
“我沒有要傷害你”容映見新月是拼命的掙扎,但他就是松不開拉著她的手,他松不開。
“那你放開我,我們好好說話,放開我。”新月掙扎,力氣失去的很快,這種熟悉的感覺,又讓她想起自己渾身濕透,在河灘上奔跑的場景了。
“你…你別哭啊。”容映松開了手,新月的眼淚,與他如烙印在心中的毒火。
新月脫力,后退了好幾步,才會兩個丫頭扶住了,新月又氣又羞“你干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我只是不想你去。”容映暗下眼色,把自己的情緒盡可能的隱藏。
新月撫著被他捏的生疼的手腕“你鼻子下面的嘴只是用來吃飯的嗎?就不能好好說嗎?”
“你…”容映被她氣得說不出來話。
“多謝你來賀我生辰,只是你要是不來,我能活的更久一點。”說著,新月甩手,準備向外走,容映追了一步,新月就停下了步子,容映差點沒剎不住腳,就栽在新月背上,堪堪停住,容映覺得有些狼狽。
新月垂了一口氣,道“你走吧。”
“我…我們已經兩個月沒見了。”容映倒也坦率“我不想走。”
“那你怎么樣,才能趕緊離開?”新月抿著嘴,很是苦惱。
容映見噘著嘴的新月,嘴唇向里,整個嘴巴圓鼓鼓的,甚是可愛,是啊,想見她,一見她心里就好受了,就總是覺得她有趣“我送禮與你,都說禮尚往來,你難道不請我用飯?”
“今日就不必了,我大哥不在家,你是個男賓,我怎么能宴請你,而且現在是國喪,不便宴飲,晉王還是先回去吧。”說著,新月伸長了胳膊。
容映看著新月的手腕上,自己剛才抓過的地方,已經青紫了起來,暗罵自己太過用力,隨后道“那就這么說定了,我今日先回去,改日,改日你要請我吃飯。”
“請你吃飯?請晉王殿下來我的婚宴還差不多。”新月說完,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自己本意是就跟永不會有的婚宴一樣,她也不會請他吃飯,但是這話在容映的耳朵里,就是另外一番的意思了“你要嫁給江揚了?”
“我什么時…你要做什么?”新月發現容映的眼中起霧了,這是他一貫的眼神,霧蒙蒙的,看不透,觀察不出他的任何想法,但是,這絕對是,最危險的信號,如此,也就是說,他要對江家不利?
新月趕緊回想,在自己夢里,江家好像并沒有出任何問題,江揚也順利的封侯。
“我不準,你嫁給他。”容映一字一頓,充滿威脅的說完了這句話。
“那你準我嫁給誰?我聽你的。”新月覺得他真的是不可理喻。
“你說呢?”容映從未喜歡過任何一個女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對新月是不是愛,但只是從他的各種表現來講,應該就是愛吧,既然愛眼前這個女子,依照容映的性格,自然要把喜愛的人,握在自己手里。
“那好,我要做皇后,等你登基后,我要你,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昭告天下,娶我為后,如何?做不到吧。”新月笑,天下人,怎么能允許他娶一個二嫁之女,在說了,新皇登基,第一道旨意,肯定是立定先帝的封號,為先帝歌功頌德,也為自己皇位得來的正統證明,這第一道旨意,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用來立后,那就是會被全天下的人恥笑,并且歷史上留名,也是昏君一個。
“好”容映不假思索,倒是驚的新月下巴都要掉了“你,說什么?”
“我說好,我答應你,恩,皇后,可以。”容映輕念著“可以”,好似許給新月的不是什么皇后之位,而是一句隨意的答允。
新月皺眉,容映卻因為得到了新月的答復而心滿意足了“那就這么說定了,你與江家的婚事,我會替你攪…”
“不用你管”新月趕緊打斷了他“除此之外,你還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容映好似心情不錯,單手扶著腰間的長劍,低頭看著新月。
“那就是,你真的立我為后前,不允許摻和我的事。”
“比如呢?”
“比如我的婚事。”
“你都要嫁給我了,還有什么婚事可言?”
“我什么時候說嫁給你了。”新月壓低聲音,也是讓自己不要氣爆炸。
“你剛才自己說的”容映覺得新月是不是真的摔壞腦子了,剛說的話,就不記得了。
新月咬牙切齒“那要等你,真的,做到了才行。”
“這又不是什么難事,我為什么做不到。”容映覺得新月有點奇怪。
新月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憋過去“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到時候就知…”
“夠了,等你做到了在說,還有,你必需答應,你做到之前,絕對不能攙和我的事情。我的婚事,我的選擇,還有不能把我賣給梁國。”
“你在梁國人眼里毫無價值,還浪費了他們十個暗衛,不用我賣。”容映難得耿直的說出這樣的話。
“你,你…你說你答不答應吧。”新月指著容映。
容映思考片刻問“你要是嫁給別人了怎么辦?太后必要以死相逼你,你肯定拒絕不了。”
“誰說我要嫁給別人了,而且我也不會拒絕。”
“你這話,矛盾”容映只覺也算是個聰明的人了,但就是被新月繞的,很迷惑。
“總之,你答應我,我也保證,我不會嫁給江揚的。”
容映聽后,摸了摸下巴,甚是苦惱的樣子,因為他實在吃不準新月。
“不只是你,我不想嫁給任何人,我剛剛從泥潭中脫身出來,我怕再一次所托非人,所以,我寧可不在托付我自己,而是靠我自己活著。”新月第一次同容映說心里話。
“你真這么想?”這話,倒是容映從沒想過的問題。
“是,我就是這么想的,如此,我們就說定了,好了,我要走了。”說著,新月轉身離開了院子。
容映還想跟著,但是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他深深地看著新月的背影,思考起了眼前的事情。
等新月親自見了江家的人后,回到院子里,容映就已經走了,而他帶來的禮物,已經放在了桌子上。
沫兒將江家送的禮物,一并放在了新月的面前,新月讓她都打開。
只見江家的兩個盒子里,大的那個是莊老夫人送的,里面是一只玉項圈,下墜著一只金鎖,金鎖上的寶石甚是曜目,但也是普通金銀之物,新月揮揮手,讓收了起來,而那份也是莊老夫人準備,卻以江揚名義送來的,卻是一只素雅的玉鑲銀邊的手鐲,銀絲將玉鐲若隱若現的包裹著,上面是蝴蝶,鮮花等代表情意的鐲子,新月嘆氣,這還不夠明顯嗎?
“這兩個都收起來吧,以后還要還回去。”新月親自把盒子蓋上。
“是”沫兒依言,收了起來。
新月看著容映帶來的盒子,皇上和太后的賞賜,一個是一幅畫,一個是一套頭面,賞來送去不過也都是這些東西,唯獨剩下上面的這個巴掌大小的盒子,新月不想打開。對翡兒說“把它收到一邊,輕易別讓我看見。”
“姑娘難道不好奇里面的東西嗎?”翡兒見新月動都沒有動這個盒子。
“不好奇,也不想好奇。”新月點了點這個盒子,應該是簪子什么的話,既然自己不想要,又何必好奇呢。
“是”翡兒疑惑著,但不敢多問,就去收好了這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