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下意識的摸了摸臉,果然覺得臉間發熱,想想剛才一路走來,從后殿出來,也在外面站了一會,可能是凍到了,于是她笑著對陳氏說“外面實在是寒冷,一進到溫暖的地方,所以臉就紅了。”
陳氏看了一眼外面越來越陰沉的天氣,確實是要下雪的日子了,然后笑著,低聲對新月說“我還以為,你是看到我家小弟,才會臉紅的。”
莊老夫人也聽到了,湊身過來,也是低聲的說“新月,你實話跟我說,我們家揚兒,是不是很不錯?”
新月皺眉,不知道作何回答,只得笑著說道“世叔自然是個不錯的將軍。”
“男子呢,作為男子怎么樣?”陳氏又問新月。
新月又沉默了一會,正當在安靜下去,就是失禮的時候,虞鶴適時的走了進來,新月立刻如蒙大赦“國,國師來了。”
“是,是啊。”陳氏笑著,伸手拉住新月的手,握在手里。
陳氏今年四十有二,有個女兒,因為太過心疼,所以多留了她兩年,一直到去年,自己的女兒已經十八歲,再不嫁,定好的未婚夫都等急了,才嫁了出去,說到年紀,也跟新月也差不多,如今若是自己的女兒,二嫁給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人…
“夫人,您在想什么呢?”因為國師進來,所有人都應起身問禮,新月站起來后,發現陳氏還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想著什么。
“沒,沒什么”說著,陳氏也站了起來,回過神來。
行過禮后,虞鶴坐在高臺的最中心處的蒲團上,抬手喝了一口手邊的茶后,對眾人道“諸位安坐,飲口茶靜靜心情。”
如此,所有人都又坐回了原位。
新月抬手,端起放在自己的手邊的茶,只是放在唇邊,新月就聞到了一股清雅的蘭香,是自己喜歡的鐵觀音,新月微微一笑,這笑容落在了莊老夫人眼里,她仔細留意了一下新月的杯子,見她杯盞中的茶水更綠一些,湊近還有一絲蘭花的清香,似與常人不同,再觀她剛才是從上清宮內側的門中進來的,應該是跟虞鶴見了一面才到這里來的,于是壓下聲音問新月“如何來的這么遲?”
“有些事情要跟虞鶴國師說一下,是以來的晚了一些。”新月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跟虞鶴國師有些交情?”陳氏問。
新月放下茶盞,點點頭“是,幼時幸得國師,我才可以安穩長到如今。”
“竟還有這樣的事。”莊老夫人自然是沒有聽說過。
虞鶴開始講經,在場的人也都安靜了起來。
新月坐在此處,一左一右都是相熟的人,不由的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這虞鶴,講經最是催眠,,新月只得寄希喝了濃茶,自己能精神一些。
新月瞪大眼睛,隨后覺得眼神恍惚,恍惚,最后低下了頭,不知過了多久,她猛地清醒,趕緊抬起頭來,發現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而莊老夫人和陳氏都在認真的聽虞鶴講道。
打起精神,新月又坐直了身子,側身準備端茶喝,就聽見后排有人在說自己。
“這不是安宣侯府的侯女?”一位年輕的夫人,對坐在自己身邊的一位張氏夫人說道。
張夫人點點頭“正是她。”
“她怎么梳著姑娘的發髻?”年輕的夫人問。
“還不是與夫家和離了,才會如此。”張夫人知道的內情更詳細些。
“和豫王家的小王爺?”年輕的夫人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
“沒想到這樣的人還能來這樣的場合,這真的是世風如此。”
張夫人看了一下四外,對年輕的夫人低聲的說“你看她身邊坐著的是誰”
“不是江侯爺家的莊老夫人和江尚書家的陳夫人”
“和離怕什么,這不就立刻找到了新的枝子,過不了多久,這江家就又要喜事了。”張夫人說完,還看了一眼新月,而新月察覺到了眼神,端起手邊的茶杯,茶剛剛續過,此時溫熱正好飲用。
“您是說…”
“低聲些,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張夫人有些心虛的看了一眼新月,見她無事,才放下心來“不過是個續弦,好好地未來豫王妃不做,非得讓自己變成那二嫁之女,那江將軍,可是那么好相與的,還比…”
“咳”莊老夫人咳嗽了一下,這倒是讓新月沒有意識到,她抬頭,發現莊老夫人定是聽到了剛才的話,隨即自嘲了一下,這莊老夫人還真是護犢子,說自己,她就可以裝作聽不見,而說到江大將軍,她立時就有了反應,而那張夫人自然聽到了這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馬上就安靜了下來。
新月端了茶,奉到莊老夫人手邊“夫人,喝點茶。”
“這炭氣上涌,真的是熏人呢。”
新月聽了,笑了笑“是”
“不相關的話,就如這炭氣一樣熏人,但是只要躲開,或是一腳將這炭盆踢開即可,沒有必要憋著。”莊老夫人喝過茶,意識到了新月的想法,主動的說道。
新月聽后,搖搖頭“這炭氣也沒有說錯什么。”
“何必在意這輕浮的東西,說了什么呢。”莊老夫人抬高聲音,張夫人和那年輕夫人自然聽到,但是二人什么話都不敢在說。
“夫人,您這又是何必呢。小女有些悶,想出去轉轉,這就失陪了。”說著,新月站了起來,從一側的過道,走了出去。
走出這可以用人滿為患來形容的大殿,新月覺得心中一陣痛快,趁著是四下無人,抬手舒展了一下身子,可氣還沒有喘勻,身后就傳來了一個嚴肅的聲音。
“你這樣伸懶腰,脊柱歪了,所以是不對的,極容易岔氣,而且岔了氣半天都會很…”
“嘶,嘶…”話沒說完,新月因為受了驚嚇,而岔了氣,疼的她眼淚都出來,直抽著冷氣。
江揚見她這個樣子,忍笑著說“這不就是如此了。”
“世叔,您能不能有點聲音,嘶…好疼啊。”說著,新月伸手捂著自己岔氣的地方,皺著眉。
“倒是我的不對了。”江揚看她疼的額間都出了薄汗,不由的伸出手,想要為她舒緩一下,但想到男女之防,手頓在半空中,指了指自己的左側肋骨處,道“你用些力捶兩下這里,會好一些的。”
“什么?”新月捂著自己的肋下,瞪大了眼睛。
“這里,是舒緩岔氣的法門。你用力些,連續捶兩下。”江揚有些急,干脆自己上手,錘了自己兩下。
新月皺眉,半信半疑的錘了第一下,只覺真的有一股氣流向下,緊接著又來了一下,新月覺得剛才還十分疼的肋下,兩下就散去了六七分“真,真的不那么疼了。”
“是吧,一會喝水的時候,小口一些,很快就會緩解的。”江揚見新月面色和緩,也就笑了來。
“真是神奇啊”新月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疼痛正在慢慢的散去。
“既然沒事了,說吧,叫我何事?”江揚側身,立在新月的面前。
新月皺眉“我,我何時叫世叔了?”
“母親身邊的侍女說你在…哎,我還真是傻,竟相信母親的話。”江揚說著,就意識到了問題,有些懊惱的說。
新月見他恍然大悟的樣子,笑了笑“都道江大將軍,很有其父風骨,用兵如神,大人,論用計謀,您還不如一位大宅中的老夫人呢。”
“倒也不是,只是母親之命,也實在是難起戒備之心。”江揚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撓撓后腦勺,又說道“那打擾姑娘你了,還害你,岔了氣。”
“世叔實在客氣了”
“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說著,江揚抬步準備離開,卻被新月叫住“既然世叔來都來了,咱們就聊聊吧。”
“你想說的,可是我們的荒唐事?”江揚何等聰明,立刻就明白新月話中的意思。
“是,這里人多眼雜,世叔我們去那邊的亭子聊一聊吧”
“好”江揚看了下四周,確實,如果有人從大殿出來,定會看到兩個人,于是聽從新月的意見,往一邊的亭子走去。
新月跟在江揚身后,他是個極其高大的男子,只是站在身前,就能夠感覺,迎面而來的安全感,新月嘆氣,覺得自己總是想得太多。
江揚回頭“好端端的,嘆什么氣?”
“無事,無事,世叔現行吧。”新月沒想到他會回頭,有些局促,掬手趕緊停住了步子。
“看把你嚇得,你去前面走吧”說著,江揚轉身,折返到了新月的身后。
新月無法,只得抬步向前走。
江揚看著走在前面,那個小小的丫頭,烏黑的頭發鋪在她淡青色的裙子上,雪白的皮膚還有舉止間不容忽視的靈動,但片刻,她就停了下來,因為亭子已經到了。
此處的亭子,需要繞過一處假山,正好把它半遮著,看不見亭中人。
二人一左一右站在亭中,江揚有些不耐的道“說吧”
“世叔,剛才聽您口氣,應該是知道太后和莊老夫人,想要撮合我們二人吧。”
“我,沒想到你會直直的問我,那我也就直言不諱了,徐姑娘,你是我大哥朋友的女兒,你父親,也是我的大哥哥,與我而言,你只是個小侄女,我對你,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而且,我馬上就要到不惑之年了,與你也是辜負啊,”
新月就知道,江揚也是不同意的吧,不然依照莊老夫人這急切的盼著,早就上門與曹氏說明了。
“世叔坦然,新月也是此意,并不想嫁于世叔為妻。”
江揚點頭“是,你這樣的姑娘,就算嫁過一次人,再嫁也定能找一戶頂好的人家,世叔也不配啊。”
“世叔,您莫要這么說,如此,倒是讓新月惶恐,聽太后說,您要超過咱們大聖的開國將軍沈自克,成為最年輕的封侯的將軍,您還有大好的前程,以后的妻子,自然是大家閨秀,新月再嫁之身,自是不配。”
“沒有,你很好”江揚性子急,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才引得新月惶恐,妄自菲薄自己。立刻解釋道“你很好,人也美,又聰明。世間男子,都應該以娶到你為榮。
只是,我心里,已經有了人,那就是我的夫人,她即便是不在了,我身為她的夫君,也應該保證無人能夠取代她的位置。
我江揚也不是那等宵小之人,正妻剛死,就找年輕的夫人,誤人家一生。
都說夫婦之間,應該白頭偕老。
你于我來說,太過年輕,若我二人,真有什么,按照年紀來說,我定先你一步而去,留下依是黑發的你,和可能還年幼的孩子,剩下你們孤苦伶仃,任人欺凌,是江某作為一個男人,所不能忍受的。
所以,你啊,一定還會有新的良緣,而我,就不去禍害人家。
過了年,再過兩月,我就要回景州西營了。
到時候,我不在京中,母親的心思淡了一些,咱們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
新月見江揚說的真心實感,只是對于二人可以一拍兩散的事,想的太過簡單。
“怎么了?”江揚見新月抿著嘴想著什么,以為她心里有什么,又有些手忙腳亂“我只是,不想誤你的終身啊”
“我知道”新月點頭,笑著說。
但這笑容落在江揚眼里,就好似強顏歡笑,還想說什么,卻被新月打斷“世叔,您真的覺得,只要我們兩個人分開,這個事,就能了結了嗎?”
“你這話什么意思?”新月見他的反應,就知道他是沒想明白,自己要這么做。
“太后,太后病重的消息您知道吧?”
就江揚點頭“我知道,聽父親說,姑母怕是沒多少日子了。”
“太后把我的終身,當做她生前,唯一牽掛的事情,而且她認準了您,會是我的良配,如此,我們二人想都不要想可以用距離,來阻攔這件事情。”
“過了年,太子的國喪,就算是過了年節,一些規矩就不用太嚴了,但是總不能我們在喪期未出,就成婚吧,等,等太后…,這事也就更能一了了之了。”
“那如果太后臨去賜婚呢?”
“賜婚?”江揚也意識到了問題沒那么簡單,如果太后臨死賜婚,那二人這婚,不結也得結。
“我們如果百般推諉,您一走了之,惹得太后不得不用賜婚這招,讓我們就范,我們就真的,騎虎難下了。”新月一語道破“而且太后已經與我說了,她有這么意思。”
“那,那…”江揚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不如,我們二人先應承下來,不然太后下明旨賜婚,這樣事情,就還有轉圜的余地。”
“你的意思是,想虛與委蛇,等,等太后徹底放心后,咱們在做下步的打算。”
“小女就是這個意思。就算是我們兩家真的說定了這門婚事,世叔您不娶,誰還能強壓著不成?等過個一兩年,由我們徐家悔婚,我們二家的面子,都能保住了。只要…”
“只要不下明旨。”
“是”新月點頭,這江揚果然聰明。
“可是你還如此年輕,如果因為我的事拖累,年紀再大了,就更難再嫁好人家了啊。”江揚覺得這是好主意,但也不能就這么誤了新月的終身啊。
“世叔,我們都談了這么多,我也就與您說實話吧,新月從與豫小王爺和離后,就沒想過再嫁,只想在母親的莊子里,過完我這一生,等我年紀大一些,人們不再說閑言碎語的時候,我就離開金陵,去看看咱們大聖的山河,最后在覓得一處逍遙自在處,了此殘生。”新月說的十分篤定,江揚一看就知道她是出自真心的。
“你一個女子,怎么會有如此大膽的想法?”江揚雖然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但還是不能理解。
“世叔,女子就真的要三從四德,在內府中,相夫教子嗎?”
“這千百年來,女子都是這樣過來的啊。”在江揚的觀念里,自古都是如此。
“既然這千百年來,有那么多女子都這么做了,我徐新月,就不湊這個熱鬧了,而且開國的太祖皇后,不也是不走尋常路,自己帶兵打仗。”
“這世間有幾個張皇后呢。”
“可這世間,只有一個徐新月,我也只有我自身需要在意。”新月說的動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這句話,觸動了江揚,他看著眼前這個離經叛道,但執拗依然不肯屈服的女子,點了點頭“可以是可以,我只是怕委屈了,人生還很長,若是以后,你遇到了心愛的男子,那男子卻礙于你的這些過往,不能娶你,該如何是好?”
“世叔,您應該也是懂愛之人,您也應該知道,真正動心饒魄的愛,是不會計較任何東西的。”新月加深了臉上的笑容,江揚點頭“既如此,那就這么做吧。”
“多謝世叔”新月見事情達成,屈膝謝道。
“是我應該謝你才對,有了你,只是我母親三年五載是不會再逼迫我娶妻了。”江揚像是松了口氣,但是他并不高興。
“世叔啊,自太子崩逝后,這天下,這幾年,怕就會有一場大變,您,新月都無法阻止,我們只有保住自己的本心即可,其他的,勿用在意,在意也是無用的。”
“是啊,本心最重。”江揚贊同的點頭“這事,就這么說定了。我回府后,會與我母親虛虛實實一番,你也做,做好一些準備,我母親性子熱烈,定會請你來家中做客,參加宴會,你若是覺得煩,隨時與我說,我去西營后,就會好得多。”
“是,多謝世叔,想得如此走到。”
“世叔人多的時候就不要叫了,若是你不嫌棄,叫我一聲將軍吧。”江揚心思縝密,既然想定了主意,就立刻開始執行。
“是,將軍。”
“那我先走,我們二人一起,倒顯得兀然。”
“是”
新月見這江揚,雖然偶爾有些腦子繞不過來,但是一點就通,而且還會以一進三。
江揚走后,顰兒和翡兒找到了新月,顰兒把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
“前面可講完了?”
“講完了,國師正在派發吉符,姑娘,咱們也快去領吧。”
新月搖頭“咱們回去吧,進去也是湊熱鬧。而且這天,馬上就要下雪了。”
“那咱們今日豈不是白來了。”翡兒有些擔憂的問。
“不就是吉符,這不就是嗎?”說著,新月從披風摸出剛才臨出門,虞鶴給自己的吉符,鼓鼓的,裝在信封中,夠安宣侯府用了。
新月拆開信封見里面除了吉符,還有一份信封,抽出來看信封上,虞鶴的筆跡寫到“貼在你的府邸里。”
“國師真是有心了,還給咱們莊子準備了。”顰兒高興的說。
“這個,你派人送去給大嫂,然后把咱們的東西帶回來,我們從這里直接會莊子吧。”新月看著越來越陰沉的天,這風雪已經到眼前了,聰明人還是趕緊下山。
交代完后,新月派人與虞鶴說一聲,自己慢慢的往山門走去。
剛剛走出二門,新月覺得身后有人叫自己,轉身見是捧著一只白凈瓷瓶的太卿,那瓶子里插著的,真是自己剛才要的梅花。
“真是多謝道長記著,小女走的急,險些忘記了,多謝。”說著,新月拘身,給太卿行了一禮。
太卿立刻也回禮道“姑娘實在客氣了,既然姑娘有囑托,小的也答應了,自然要做好。這里面加了上清宮后面的活水,可以三四天不用換水,這枝梅花,也可多活些時日。”
“是”顰兒接過瓶子,新月也笑著告別“既如此,那小女就告辭了。”
“姑娘請”太卿目送著新月離開,一時間看的有些癡了,直到太波叫住了他“師兄,師父找您呢。”
“好,我,我這就過去。”太卿好容易緩過神來,再看新月走的方向,早已經看不見她的人了。
新月回頭,看著顰兒手里的紅梅,又想到什么似的,從自己的懷里拿出手帕,展開手帕,看向里面的紅梅,有些失望的說“早知道,還不如讓容映把它丟了,在這帕子里,竟被擠成這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