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206章:相爭(1)

兩年后,大聖與梁國邊界,聚縣李家村。

“王家大嫂子,你手腳可快點啊,這是明日就要用的啊。”

明日是村長的兒子,李二郎成婚的日子,村里一眾的婦女都在村長家的后院收拾著明日待客的食材,屋里傳出村長的夫人的聲音。

正在切番薯的王家大嫂手上不停,朗聲的回復道“好,好”

隨后放下了手里的刀,用自己圍裙擦干凈手上的水漬,提起一邊的粗瓷大茶壺,倒了幾碗茶“歇歇,歇歇,這都忙了一上午了,你們不累嗎?”

其余幾個婦人想來也都累了,于是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計,接過了溫熱的茶,唯獨坐在后面,身材瘦弱,很是白凈的年輕婦人開口道“我開的遲,這會多做一些。”

“好好好”王大嫂也給那婦人端了一碗茶,婦人繼續用到切著蘿卜塊。

“哎,這李二郎啊,也真是好命,今上登基后征兵,他小一歲,還有個哥哥,自然就可以留在家中娶妻生子,可憐他那個哥哥李大郎,馬上就要成親了,就被征兵走了,已經快兩年了,音信全無。”王家大嫂一邊喝著茶,一邊感慨著。

“誰說不是呢,對了,李大郎定的那位姑娘,今年春上也出嫁了,嫁到我娘家在的村子了,是我娘家兄弟的好友,是個姓張的賬房先生,嫁的也算是不錯呢。”說話的,是張家的媳婦,街坊四鄰都愛叫她的閨名愛荷,嫁到李家村有六七年了,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愛荷,你可低聲些吧,這話讓村長家的聽見了,又要流淚了。”說著,王大嫂子又往她的茶碗中添了一道水。

“是是是。”愛荷得了指點,便不再說話,繼續喝自己碗中的茶。

“這年年都征兵,年年打仗,你們說,這陛下的那位月貴妃,得是個什么樣的大美人,引得大聖的太子年年都發兵,去年的那場,差一點都打到咱們這里來呢,我跟我們家那口子,差一點就去寒都投奔孩子們的姑姑。”王大嫂子的小姑子嫁到了寒都,所以她知道的,要比這偏遠地方的婦女們,知道的多多了。

“這還真是跟兒戲似的,兩個國家因為一個女人征戰,真的是意氣用事啊。”女人們七嘴八舌,說著最近最熱門的事情。

兩年前,梁國那位久病不起的先帝,總算是過完了他被病痛折磨的一生,太子梁渭登基。這位太子殿下,可是梁國上下,翹首以盼了很久的皇帝,為政果斷,清明,梁國也一直兵強馬壯,更是讓這個一直被大聖打壓的強國,更有底氣。

新帝年號為弘明,弘明帝的后宮,也是天下人都在翹首以觀的事情。還為太子的時候,太子妃就為陛下生下了一位皇子,因為皇子年紀還小,并沒有送入宗室的訓練營中。太子妃也被封為了皇后,而先帝駕崩前一個月,太子立了側妃,也就是現在的月貴妃,傳聞是大聖的郡主,但是這個傳聞,從來沒有被印證過。

要說起這個月貴妃,可謂是受盡陛下的寵愛,陛下網羅天下奇珍,就為了逗她一笑,更是如為了逗褒姒一笑的周幽王一樣,召集四方兵馬,讓月貴妃檢視。

宮內和四外都在傳,等大皇子送入宗室的訓練營后,這位月貴妃就會成為皇后。而且會作為未來太子的養母。

陛下與月貴妃日夜在一處,皇后在里外,都如同擺設一般。

至于月貴妃是大聖郡主這一說,是從陛下登基后第二天,大聖突然發兵梁國起,流傳開來的,大聖這兩年,一改平日懷柔,平淡以對的政策,豫王,豫小王爺,和江家父子兵分兩路,已經半年一次,連續四次對梁國用兵作戰,不僅打下了錦城附近的衛州,甚至一度打到李家村在的聚縣。

不過,這半年消停多了,一是因為容映被封為的太子,他成為太子,反而好似限制住了他手腳,二來,也是因為大聖的陛下,也不會允許他一直這么任性下去,所以,邊境也就此平和了下去。

但是,兩個國家的年輕“太子”,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這樣的緋聞,還是很得眾人的胃口的。

新月手里的刀沒有停過,耳朵里雖然在聽這些每日都會說一遍的舊聞,但一直再切這總是不見少的蘿卜。

李家村盛產一種白蘿卜,與肉同煮很是不錯,所以這種本來家常的食材,也可以用作大宴上。

經過兩年的鄉村生活,新月也與她們融合的很好了,她也學會了做菜,倒是意外之喜。

“新月,你休息一下啊,這蘿卜啊,切得也差不多了,一會在洗一洗碗筷,就差不多了。”說著,王大嫂就往新月已經有些涼的茶碗中,夾了一些熱茶。

新月放下了手中的刀,端起一邊的茶水,這經過簡單炒制,泡出來的粗茶,雖然不是新月慣喝的,但是香味就在口腔中,直接又干脆。

“快別閑聊了,我就知道,有這個王嫂子在,你們就總是聊的口渴,這是雞蛋,一群去剝雞蛋,一群去攤雞蛋餅。”大廚從前面的廚房出來,手中端了兩只大盆,里面全都是蛋,上層的是熟的小鵪鶉蛋,下面則是生的雞蛋。

新月洗洗手,正想要去剝鵪鶉蛋,卻被王嫂子遞過來一把長鏟子,道“你這細皮嫩肉的,怎么能在涼水里泡著,還是去煎雞蛋餅吧。”

新月無言,只得接過鏟子,去那木炭爐子邊上,去煎制蛋皮。

此時過了十月,此處雖然與大聖相鄰,但總體還是梁國的天氣,此時已經很冷了,烤著溫暖的爐子,這還是件不錯的差事。

新月專心致志的煎制了十幾張蛋皮,靜下心來,就聽見自己背對著的那幾個婦人,在悄聲的說著自己的閑話。

“你說這個新月,平日里總是沉默寡言的,做事慢悠悠的不爭不搶,也像是個好相處的,可是我每次見她,她額頭上和脖子上的那兩條疤,就覺得嚇人,尤其是脖子上的那條。”愛荷的聲音再低,新月也還是可以聽得見的。

“是啊,不過你們也沒問過她嗎?這一個女人家,身上這么多的傷口是怎么來的。”王嫂子繼續道。

“誰敢問,她年紀輕輕的一個寡婦,又被婆家趕了出來,本來就夠可憐的了。有幾個錢但從不擺架子,對鄰里也都不錯,所以我們也不好多說什么了。”李三嫂就住在新月隔壁,她家的孩子沒少去新月家蹭飯,新月也很是大方隨和,所以她也一貫向著新月說話。

“這樣啊,那我去問,這又不是什么大事,還問不得,碰不得了?”說著,王大嫂抬高聲音,問新月“新月啊?”

新月這才轉過身去,問“怎么了嫂子?”

“你這來我們村也快兩年了,你倒是跟我們說說你的事情唄。”王大嫂問道。

“我的事情?嫂子們不都知道了嗎?我父母都不在了,哥哥在外面做生意,而我的丈夫也因為兵禍死在外面了。公公去世了,婆婆嫌我晦氣又礙眼,所以把我趕出來了。”新月又從頭說了一遍,自己當初來李家村的時,說的那些事。

“那你好好一個女人家,這頭上和脖子上,怎么有這么深的傷口呢?”愛荷問道。

新月側手,摸了摸自己脖間的傷口,然后垂下了眼瞼“當初,我為了追隨我丈夫而去,就想要…”

眾人見新月泫然欲泣,也就立刻轉移開了話題,愛荷走到新月面前“來,我來替你,你休息一會,這煙熏火燎的,你這皮膚本來就白嫩,要是熏壞了,可就不好了。”

說著,愛荷不由分說,就奪回了新月手里的鏟子,開始幫她一起煎雞蛋皮。

“那你額頭上的這道傷疤呢?”與新月一樣,不愛說話的張嫂子,突然開口問。

其他婦女們都讓她不要問了,新月看著張嫂子,沒有打圓場的意思,于是開口道“我的丈夫,有一個疼愛的妾室,妾室的孩子,那年大年初一,我在后院的橋上遇到他,帶他去前院給公婆請安,可是那孩子踏雪玩鬧,摔破了嘴唇,我那丈夫,不分青紅皂白,一把將我退下橋去,我摔倒在一塊石頭上,摔成了這個樣子。”

眾人安靜了下來,新月剛才一直在說假話,唯獨這一句是她真的經歷過的,眾人也是感覺到了新月的情緒,都沉默了片刻,最后,還是那個沉默又犀利的張嫂子,一刀剁下了眼前的雞頭“還反了那些做妾的了不成,就為了這樣的男人,你還想不開?真的是傻透了。”

說完,一眾嫂子們都點點頭,愛荷更是激動的拍了新月的胳膊一下說“你真的是傻透了。”

“所以啊,我越想越氣,養好傷后,卷了那家的錢,毫不留戀的跑出來了。”新月笑,看來這群嫂子們,還都是心地善良,并且嫉惡如仇的。

“誰,誰把我用來做頭雞的雞頭給剁下來了?張嫂子,是你吧,我剛才又沒有跟你說,千萬不要把雞頭給弄壞啊,你這不僅給我弄壞了,還給我剁下來了,我怎么做…”大廚端著剛剛由人送進去的雞出來,很是生氣的對著正在收拾食材的婦人們發脾氣。

王嫂子一聽這話,就來氣了“誰聽見你交代了,你問問在這里的人,誰聽見你交代了?”

大廚看向坐著的一群人,她們都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大廚見只有新月一個人好似在發呆,又問“新月,你聽見了嗎?”

新月搖頭“我沒聽見,不過,如果需要雞的話,我院子里還有幾只,姵兒,姵兒…”

新月抬聲叫著自己在這里買的小丫鬟,那個笨頭笨腦的小丫頭,立刻從不知道從何處鉆了出來“在,在呢。”

“去咱們后院抓只…”

“不用,是他沒交代清楚,憑什么我們要賠一只雞啊。”王大嫂自然是不依的,那大廚也只能自認倒霉,端著雞又一言不發的走了進去。

“姑娘,奴婢來吧。”說著,姵兒蹲在新月身邊,想要替新月攤雞蛋餅。

“不用了,快好了,你快去看看還有什么事情要忙,我們一會就回去了。”新月見也沒多少蛋液了,也就沒有讓她幫忙。

姵兒聽后,就又轉身去前面,幫著幾個姑娘們,去收拾新房了。

“說到底,也是你心善,這活不下去的孤女,把她們拉到城里,要么賣給達官貴人家做侍婢,要么許給沒老婆的大漢,怎么都能活下來,再不濟你給她一口吃的,她要是還想活命,自然乖乖的跟著你了,至于你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下了她,還不給她入奴籍,這丫頭萬一卷了二十兩銀子跑了怎么辦?”王大嫂總是看不慣新月這么慣著姵兒,一個丫鬟,看著主子在干活,自己卻去前面看熱鬧。

“本來也是可憐,無父無母的,若不是為奴為婢,也是活不下去的。我看這姑娘心高,也不像是個會隨便嫁人的。而且現在年紀很小,我留在身邊帶她幾年,以后若有好的小子,我就當嫁妹妹,二十兩銀子啊,就當是我給的嫁妝了。”姵兒是新月來李家村第二天,遇到的一個沿街討飯的孤女,說是衛州打仗,她家的糧食全部被燒了,父母都被氣死打死,唯獨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于是新月就收留她至今,也算是做一樁善事吧。

“這二十兩個嫁妝可不少。我聽說李二郎的這媳婦,陪嫁也不過是二十兩呢。”愛荷消息最為靈通,立刻把事情說出來。

“是不少嘞,一兩銀子可以買一頭半大的牛,小豬更是可以買三頭,五兩銀子更是可以小一畝的地,看來誰能娶到這個姵兒,倒也是一件福事。”李三嫂接著說到。

新月從一邊默默的聽著,她插不上話,她們說的這些話對于她來說,是原本陌生的如同另一個世界的事,當時,她頭上戴著的一個普通的簪子,都能當一百兩銀子,可以買一百頭牛,原本她并沒有看在眼睛里的小錢,在這里,真的不是一筆小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