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金州的城墻上易旗,黑字白底的“梁”字,掛在這里,這里離金陵最近的州府上。而梁國下一個目的地,就是經過江寧府,直取金陵城了。
新月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夢里金陵失守,而她找不到璉兒和漱玉,而自己的身邊,是已經冷透了的容映的尸體。
她驚聲尖叫,從床上猛地坐起來,正在守夜的奚兒,被新月的動靜吵醒,立刻上前“娘娘,娘娘快醒醒啊。”
新月大口呼吸了好久,才定住了自己的心魄,看向了奚兒,立刻問“璉兒呢?漱玉呢?在何處?”
“娘娘,大皇子和公子在自己的房中睡得正香呢。”奚兒拉著新月的手,發現她的手腳冰涼,很顯然是嚇壞了。
新月咳嗽了兩聲,今日不知道是多少遍的奚兒說“他們收拾妥當了嗎?”
“是,已經收拾的很妥當了。”奚兒依然耐心的回答道。
新月俯身,用手撐著自己的頭,雖然精心的養著,可她的頭還是在這樣的時候,特別的疼,奚兒側身坐在新月的身邊,伸手給新月揉著頭“娘娘,您用的心思太多了。”
“我只是沒想到,梁渭真的來了。”說著,新月自嘲一聲“陛下說得對,我真的把我自己看的太重了。”
“娘娘,這也不是您想要看到的局面啊。而且明日皇子公主們一走,娘娘您就能分出心神來,專心眼前的事情了。”
新月搖頭“他們一走,我就更兩頭掛心了。”
“娘娘,都會好起來的,只要援軍能到。”奚兒繼續安慰著新月。
新月沒有說話,這些車轱轆一樣的話,新月每日都能聽到,可到如今,援兵究竟在何處呢?
金陵周邊的防衛少,而且為了防止梁軍借此撕開更大的口子,所以周邊的三個州的守城軍,已經收到了死命令,不準出兵回援金陵,而金陵等的援兵,是從東都周邊而來的援軍,其中并州,承州和湖州三地的援兵,剛剛已經整頓妥當,要想趕到金陵,最近的承州也要十日的時間,而人數最多的湖州軍,最起碼要十五日。最后,最強的,是來自東都援軍,他們現在已經出發,日夜兼程,也要整整十日,而且還要在已經被梁國拿到手的金州進來。
梁國多是騎兵,而且他們并沒有走金州外,那條易守難攻的峽谷,而是兵行險著,從峽谷的上面,兵分兩路而來,兩路直接繞開了峽谷,直接打了金州守將一個措手不及。
可若東都軍多是步兵,根本不可能走梁國走的險路不說,走低凹的峽谷,更是有被全滅的風險,所以容映已經下令他們保存實力,繞開金州而來,這么一繞路,最起碼要十五六日,比湖州軍來的還要晚。
至于其他左側的州府,則是要與江揚,徐安泰一起,抵御從北邊而來的梁軍。
梁軍現在是兵分兩路,一路是在燕州,一路已經到了金州。江揚不能退一步,不然,整個大聖,都要被拉入這場戰火之中。
而滇州的沐王爺,手中的三十萬大軍,此時也更是遠水難救近火,但是沐王爺也已經親自帶兵,前往離得他更近一些的燕州,只要沐王爺的大軍到了燕州,北邊的州府,就可以立刻抽調軍隊,來支援金陵,而這個也需要七到十天的時間。
江寧府是金陵的外城,原本金陵作為南都的時候,并不是金陵的一部分,所以,整個江寧府都在金陵的城墻之外,后來,金陵成了大聖的都城,這里就成了隨著顯貴一起遷入來的一些平民百姓的落腳之處,這里也會是梁軍最先到達的地方。
這幾日,金陵的城門已經關閉了,可是不斷有外城的人,想要進城避難,但是為了防止混入細作,金陵衛選擇了絕不開門。
明日就是璉兒等一行人,前往東都的日子,新月生怕他們被無處可躲,感覺被拋棄的平民們攻擊,于是跟容映商量了這些事,于是容映決定,先在北城門設一道門,經過重重審核,一點點的放人進來,再來,明日璉兒他們從南邊的城門,繞道先乘船而行,最后前往東都。
眼見著出發的時辰也快要到了,新月只披了一件外袍,就往璉兒的房間去了,卻沒有看到璉兒,問了伺候璉兒的嬤嬤,才知道昨日璉兒睡在了漱玉的房中,新月也只得抬步,往漱玉的房間去了。
走到門邊,新月聽到了說話的聲音,門關著,但新月還是一下子就聽到了容映的聲音“父皇跟你說的,你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璉兒有些怯生生的回答道“兒子一定會保護好弟弟妹妹的,尤其是漱玉。”
“沒錯,乖,乖孩子。”容映拍了拍自己眼前的璉兒,他不過是個才到自己腰部的小孩子,可是要經歷如此多的事情“還有,若是父皇有什么不測,你拿好這個,到時候,江揚大將軍會去接你,你只要把這個拿給他看,他就會擁立與你,來繼承我的位置。璉兒,此刻起,你就是我大聖的未來。我現在不是你的父親,而是代表著大聖自我之前所有的君王,與你說這句話,要為明君,知大是非,舍去小義和自己。保護臣民和,和你的母親。”
“父皇”璉兒一把抱住了容映的腰,伏在他的身上哭了起來“兒子不想這樣,不想,父皇,我只是一個資質平庸的人,我如何能夠…”
新月聽得也是淚如雨下,她不僅是為了未知的命運而哭,而是她在容映的話中,聽到了自己要與金陵共進退的決意。
“孩子,我…”容映伸手要抱住了璉兒,他低聲的對他說“我的父皇,從來沒有這么擁抱過我,也沒有,稱呼過我,是他的孩子。我對你也是如此,一直都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是,無論我怎么樣,你都是我的兒子,我大聖血脈的延續,也是我,心里疼愛驕傲的孩子。”
璉兒的哭聲頓住了,他怔怔的看著容映,俯身靠在了容映的肩頭“父皇,你,你放心吧。”
“照顧好妹妹,別讓別人欺負了她。”
“好,我不會的。”
男孩總是一夜之間長大的,新月覺得此刻的璉兒,也與以往不同了。
城墻之上,新月看著借著還未往前明亮的天光,向前行路的車隊,伸手拉住了容映的手。
容映的眼眶微紅,剛才在里面,他與璉兒,說話的時候,眼睛也紅了紅,他低頭看著新月,卻見新月沒有哭,而是一臉堅定的看著他“怎么了?”
“容映…”新月叫容映的名字。
容映點頭“恩”
“你記著,你走我跟你走,你死,我們一起。”說著,新月轉身就往回走。
容映兩步就追了過來“你說什么?”
“你聽到了”新月沒有停留的意思,繼續向前走。
“你也要學你母親嗎?你不是最不恥嗎?”容映急了,青筋突起,眉擰成了一股繩。
風吹動二人的衣角,新月微微一笑“一個人,太孤單了。”
“孤單?你巴不得這世上沒有我,怎么…”
“還不是因為我,總是來招惹我。如此,我已經習慣了有你陪伴在我的身邊,你在,就可以一直陪著我了。”說著,新月繞過容映,慢慢的走下了城墻。
二人在最關鍵的時候,冷戰了。
新月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看向門口了,可是容映依然還沒有回來。
書房有堆積如山的政務,可是容映最起碼會來陪著她吃一頓飯。
新月知道容映還在為了自己在城墻上說的話,在冷著自己,可是事到如今,容映也實在是知道新月的脾氣,新月也知道容映的固執,兩個明明知道彼此心意的人,卻在互相拉鋸,誰的都不肯退讓。
梁渭這邊,收到打下金州的消息,已經有兩日了,如今他也該啟程,前往金陵了。
上一次他是以商賈之子的身份,來到金陵的,而如今他騎著戰馬,肆意的踏在大聖最核心的州府地面上。
大聖也曾經,一路這么的打入了寒都,在寒都城下,殺了自己的祖父。
梁渭覺得,此時與他一起騎在馬上的人里,就有自己的祖父和梁國歷代的先王,他伸手摸著懷中的紙張,深深地看向了前面。
“陛下,再往前五十里,就要到金陵了。”奔襲兩夜,梁渭總算是追上了不斷南來的梁國大軍,一路上,因為金陵周圍的兵力的缺失,梁軍幾乎是摧枯拉朽,毫無費力的來到了這里。
“時候不早了,扎營,明日晌午之前,一定要到金陵。”越是到了近前,梁渭越是放松了下來,他翻身下馬,疾風真是不愧于它的名字,這么多天的奔跑,依然沒有任何的疲倦之意。
梁渭拍了拍疾風,又想到了新月,她總是很喜歡這么拍著疾風的脖子,于是梁渭低聲的對疾風說“明日,我們就能到她在的地方了,或許還可以見到她,如何?是不是等不及了?”
疾風不會說話,梁渭卻淡淡的笑了,讓人栓好自己的馬,轉身進到了王帳之中。
又是深夜,整個宮中,安靜的出奇,新月看著漆黑一片的宮中,她知道,梁軍明日就要踏入金陵的地界了,容映今夜定是一夜無眠,于是她繞開奚兒,自己提著宮燈,一個人往乾宮去了。
走到半路上,新月在前面的廊道上,也看到了一絲燈光,借著這一點燈光,新月看到了容映,他正提著燈,一步步的往這邊走來。
新月笑了,容映也看見了新月,兩個人隔著一道回廊對望,容映伸手“來”
話音剛落,新月奔跑起來,燈都丟在原地。
“慢一點跑”話音剛落,容映感覺到懷中一沉,新月穩穩地抱住了他“我不,我就要這么跑,這么緊的抓住你。”
“新月”容映也忍不住自己的感情,低頭親了一下新月的額頭,隨后向下伸頭,卻被新月阻止“我,我喘不上氣來。”
新月經過剛才的跑動,還真有些喘,容映笑“都說了,讓你不要跑。”
“怎么,你在嘲笑我嗎?”
“沒,沒有,”容映的笑容是遮不住的,新月不服氣,但也只能用自己的手,拍打了兩下容映的后背“你若是再笑我,我就走了。”
“走?你可走不了了”容映有些感慨,拉著新月的手,他果然讓新月一步都走不了。
“那好吧,我就不走了,我還是很聽你的話的。”
容映又忍不住的笑了“你真是越來越會開玩笑了,走吧,陪我走走”
二人一起,接著宮燈微弱的燈光,在宮中閑庭信步起來。
容映將自己的披風披在新月的肩頭,低頭看著新月一直在笑著,問“笑什么?”
“我只是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這么的夜游宮中。”
“你也不是沒有住在過宮中,怎么就不敢想夜游呢?”
“住在宮里,并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我小的時候,照比住在豫王別邸,更不喜歡的是住在宮里,在這里,我不僅是一個寄人籬下,無父無母的可憐孩子,還是一個看人顏色的,身份不如別人的人,我感覺很疲倦。”
新月搖著頭,看著前路,感嘆一句“還真是黑乎乎的啊。”
“為父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到你管了。”
茶盞動轉,紫砂烏金的茶盞,已經摔在了少主安宛的身前。
百金難求的這么一個茶杯,被摔了個兩半,杯中的茶,是金縷茶,茶**若金湯,茶片久泡不卷,如同一縷縷金片一般。
“兒子,知錯了。”安宛還想說什么,可他眼睜睜的看著這個茶盞,就這般,碎在他的面前。
他就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有些無奈的看著跪坐在一邊的兩個兒子,希望他們…
希望他們什么呢,安宛頓住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希望兒子們成為怎樣的人,只是茫然的看著肆坐在椅子上父親。
或許父親,才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以后會走什么樣的路,如同,他決定了自己的路一般。
安宛性格憂弱,這樣的他,在安煦的眼中,如同廢物一般,所以他現在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自己的兩個孫子身上,此時看安宛如此吞溫,更加氣不打一處來的發怒道“滾下去,你這個娼妓生的賤種。”
安宛聽完,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也不是最后一次,在自己的兒子面前聽到這樣的話。
可是任誰,也不會聽習慣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