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宮里來了人。
牢獄的一個寬敞的審訊室外,刑具披上月色,泛著陰森的銀光。
一處寬大的場地,四處只留了門,高墻密閉,露天而開,梧桐老樹上,還有經久難干早已滲入樹皮的艷紅。
竟是如此等不及,動用私刑了嗎?
那被人上前拽住的女子,似是壓抑許久的恐懼與恨意終于爆發,哭喊尖叫。
宋知熹狠狠地抱住柴碧的雙腿,她惶恐,她知曉,這一分開,這個女孩子將面臨什么樣的煉獄!
“宋姑娘救我!”柴碧被恐懼支配,驚嚇得崩潰,她惴惴不安的擔憂,雙手胡亂撲棱,拼了命地揮開那些向她伸來的魔爪,猛撲向那個她唯一可以交托的人,死死地抱住了她。
她敢,她耗盡畢生膽量,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孤身一人進京尋仇,她怕,她怎會不怕?自責、愧疚、失敗、恐懼皆化作厲鬼張牙舞爪,她已經潰不成軍。
哭聲撕心裂肺,喊出了本不應出現在這個年紀的哀慟。
宋知熹猛然拔尖了聲音,“你們怎敢!”
這只是一個女孩子啊,終究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啊!
宋知熹在憤怒中已經掩不住哭腔,她不是圣人,在震怒中也漸漸喪失了理智,堅強的內心潰如蟻穴,“你們怎敢動用私刑!”
“宋姑娘,您這么聰明,定然明白我等的難處。”
“您是深閨姑娘,定然也就少見多怪了,不過,今個兒這樣式新鮮得很,也免得旁人暈血呢。”
那宮人約摸算了算時辰,“不過莫急,宋姑娘先開開眼,辦得快了的話,下一個就有得您受了。”
宮人移開了眼吩咐道,“孫家的正宮娘娘還等著咱家復命呢。莫啰嗦了,你們些個,上手!”他的手揮開避塵。究竟是操持過多少血刃,才煉就如此絕情可怖。
柴碧已經抖得發不出聲音來,驚得面色蒼白失了心竅。
來人拖來一個鼓囊囊的麻袋,麻袋里有東西蠕動,偶爾撐跳起,發出陰測測的貓叫。
那是宋知熹在生平聽過的貓叫里,最凄厲的。
冷風刮過。
這是貓刑!
老宮女狠狠攥了柴碧的腰間的皮肉,疼得她一個抽搐,隨即用蠻力掰開了兩人。
宋知熹被人用團巾塞住了口,腦袋被扣住,硬逼她看向前方。
幾個老宮女敞開一個空麻袋,拖拽著柴碧把她從腳往上身套,放進多只野性兇殘的大野貓進去,把麻袋捆的緊緊的,在脖子處封了口,只露出了頭的部分。
宋知熹瞳孔驟然緊縮,猛地搖頭,無聲吶喊。
外邊的人狠狠敲打麻袋,麻袋里的貓受到驚嚇,在麻袋里上躥下跳,貓的利爪將人一通亂抓亂撓,人經過貓的爪子一番洗禮,怎能不是已經血肉模糊,傷痕累累!
身上沒有一塊好皮好肉好地方,活生生就像被剝皮刀剝過皮的動物似的,叫人活脫脫生不如死!
孤零零的一道哭天搶地的戚凌女聲回蕩四方,與甚眾的圍觀者形成凄厲的對比。
救救她啊!
她的耳膜已經被尖聲的哭腔刺激得麻木。
她一動不動,僵了身子。
在夜深人靜,面見佛堂之時,你們可曾有過心悸?
當恣肆暴露天光之下,筆下繁華的京城,又會傾覆在第幾輪?
周遭寂靜,她什么都聽不到了,腦海里嗡嗡作響。
悠遠,她依稀看見一個女子。
她被蒙了雙眼,癱軟在倉促鋪就的床榻上,屋里進進出出呈上了一盤盤蓋著綢子的用具。
“仇家的女兒,你曉得怎么弄。”
“辦完事,把她身上的東西取來,人……就不用留了。”
一個小倌推門而入,撫過案盤上的東西,走到榻前,端詳女子眉彎處的朱砂痣,良久,僅剩絳燭殘淚,燈影幢幢。
斗轉星移,奉仙山地界,如仙境縹緲,有國公斥侯,踏破皈塵。
細細哼吟聲入耳。
恍惚之中,另一番場景里,又一個女孩。
她似乎有著姣好的面容,很是面善。
她坐在床沿緩緩蕩著雙腿,雖被白絹蒙了眼,嬌唇上卻蕩漾著舒暢歡愉的淺笑,一手垂放在腹前雙腿上,另一手手指靈巧輕佻地把玩著腰間垂落的豆沙綠絲絳。
“什么時候的事了。”她一驚,突然僵住了身子,沉浸于散漫悠然,竟未曾察覺跟前這個不知何時過來的男子。
“你,當真有孕了?”他別開眼,強行忽略她腳腕上那滴鮮紅美艷的朱砂痣,伸手探向女子的腰腹間。
女子渾身一抖。
“呵,怎么不笑了?方才一臉歡喜是要擺給誰看?”男子面帶微笑卻是不怒自威。
她繃緊了臉,懼意涌上心頭,卻倔強地一言不發。
“好的很吶,你們一個個的。”男子緩緩道來。
突然一手掐住她柔弱的脖頸,往后直直壓向錦被。
她沒有哭喊,臉上的笑容忽的蕩漾開來,像是有了寄托牽掛,一切就都不足為懼。
白絹扯散開。
“你是料定了我不敢把你怎樣,嗯?”他松了手心按壓的力道,手指磋磨感受著脖頸裸露的細膩肌膚。
“你做什么,你明明知道了……”她感受到滾燙的指腹,有些慌張和憤懣。
男子終于慍怒,揮失了一如既往的溫潤,“只要能羞辱你,我就是屈尊降貴隱忍又何妨。”
他大手一掀把人翻撲了身,撐住手肘壓覆而下,張齒啃向女孩的脖頸。
“不要!別……”
謾罵,耳刮,哭腔,蕩平一夜的魑魅魍魎。
這些是什么,都是什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柴碧!
救她!
“宋知熹!”
耳畔的呼喚如驚雷般轟然炸響,她猛然抬頭,恢復焦距,一把摟住來人的肩膀。
“賀銜,救她!”
“她沒事了,沒事了。”他反手環抵住她的胳膊,隔開的距離恰到好處。
宋知熹放眼追尋,只見,跪了一地的人。
“她已經被送回牢獄了,醫官在擦藥。我來得及時,她沒事了。”
“倒是你,魔怔了。”
清理完現場,宮人被帶刀侍從架走,血肉模糊的貓沿著過道被抬出,麻袋染了猩紅,分不清是人還是貓的血,破布般扁碎的貓皮,夾帶肉團。
郡王見狀,突然轉身連忙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撐住她的身子。
宋知熹果真沒忍住,一個扭頭就哇啦啦地就吐了出來,胃里翻滾,背氣得眼淚都同時沁了出來。
這活物成了這幅慘樣,人又豈能好過?
醫者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宿,牢獄里藥膏味彌散開來,這氣味卻讓宋知熹異常心安。
好一會兒才平復內心陣陣波瀾。
“孫家竟能把手伸的這么長了。”
“也不全是,他們人內里還是有分歧的,那會兒我正從乾正宮里出來,要不也不會急得求我去向陛下征求旨意。”
宋知熹一臉茫然疑慮的神色。
溫潤一笑,“所以,孫府的人一會兒就要把她接回去了。”
“什么?怎么會?”
“孫尚書今日呈上了一則婚書,說柴姑娘本就是孫家人,過去是姻親里鬧了誤會,加上外頭的讒言,這才惹得柴姑娘以為孫家背信棄義甚至打算悔婚,這才鬧了誤會演了一出鬧劇。”
他單膝著地,率性地半蹲在她身前,放松了身形,壓低了聲線,看似隨意而又認真地繼續道,
“說是……好在現在澄清了,他們自家府宅內的矛盾,自然是他們自家的事情,先前都是少年心性瞎玩鬧罷了,只待結了親,一切都皆大歡喜了。”
宋知熹看著他略顯端正嚴肅的目光,忙移開眼輕輕扭頭嘁了一聲,難掩眼里的不屑,“各執一詞,怎么回事他們當然是自己說了算。”
賀銜抬眉一笑,不置可否。
氣氛有些詭異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