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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之臣打仗,守成之臣打獵,恐怕是士族子弟最熱衷的聚集***。
秋獵進行得如火如荼,熏風南來楓林染,某處山麓上,一箭穿過颯颯林莽激起松濤陣陣。
周緒呈單膝蹲在松澗巖泉邊,眼角微動,半晌后掬起一捧水潑至臉上洗凈塵土。
“方才在獵場上打頭陣的那只豺狼,原來是假寐誘敵。竟然能憑借一片樹葉刺瞎其眼、雙箭便殺出重圍,周兄,不說身手,你這時機把握,精準得駭人啊。”
萊陽伯府的徐公子攆掉衣褶處最后一根枯枝,說話時不經意一瞥,視線便停在男人的面容上久久挪不開。他尷尬地偏頭移開眼,幾句話說得有些局促,“你這一來,頓時把其他幾位襯得清湯寡水起來。”
周緒呈不甚在意,仰頭闔閉雙眼,任憑水珠滾落打濕了衣領,還未到劍拔弩張的時候氣息卻已經有些紊亂,幾場圍獵下來人便愈發亢奮,不禁用過了力道,險些未把控好。
“徐燦,時候尚早,該你了。”他起身漫不經心地一笑,取下腰側一只鹿皮箭囊丟到那人懷中,又將中指與食指并攏移至唇邊吹出一聲響亮的哨鳴。
兩人容儀裘馬并轡同游,不多之時僅剩一人。
數騎隨從疾風般席卷平坦的山崗。
“一定,兩好,三元,四喜,五魁,六順,七巧,八仙,九長,全福。”
把口訣定下,大家才又回到花廳的座席上繼續拆字猜枚,彼時,半壁廊外一眾婢女端盞而來,為首那人手腕上套著一對鎏光纏絲平銀鐲,顯然是一等宮婢。
三揖既畢。
她笑道,“諸位姑娘安好,這本是膳廚為太后娘娘準備的銀耳鵠絲羹,太后有意分食下去,好給諸位姑娘嘗個鮮。”說罷便有婢女端著羹碗送到在座之人手中。
羹碗不大,籠統被放在一個案盤里承托,幾圈分下來,數目便從一端向另一端遞減。興許是為了穩住案盤重心,在恰好過半時,一位宮婢將案盤打橫轉了一圈,率先繞過中間那碗而從外沿開始端取,有了開頭的表率,接續之人便也跟著這么做。
如此一來,中間那碗愣是留在了最后。
羹湯是按人數準備的,數目不多不少恰好夠分,宋知熹坐在最遠處靠著短廊的位置,自然而然接過了這最后一碗。
宮婢們右腳后支矮身行禮,道一聲“慢用”便同行離去。
“難得太后娘娘還掛念著我們這些小輩,里頭竟還有荔枝,‘絳紗囊里水晶丸’說的便是如此吧。”幾個女子交頭接耳說話,目光卻是紛紛瞥向其他人的碗里,見食料都一樣也就暗自放心。
盛京里攀比之風盛行,在高門府第內做客時,不管是賞賜還是吃食,但凡有差別就免不了暗含其它意蘊,只因為夫人們經常會別出心裁地在物什上留下小心思,以表特別優待與偏愛之意。
因此,這種以閑言碎語為幌子而互相查探的小動作,于在座之人看來,都只是心照不宣罷了。
隨著嬌笑聲泠泠傳來,一句爭辯脫口而出,再度打開了話匣子,“你這句援引之詞,在詩中分明是形容初丹時的荔子,而眼下這個季節哪里還存有新鮮完整的荔枝?所以呀,說得貼切些,這應該是荔枝干,不過泡在羹湯里倒像是喝飽了水,所以才有幾分水晶的模樣。”
“用詩最忌諱張冠李戴,孫妹妹,不懂便是不懂,真沒必要附庸風雅。”
那位孫姑娘本是無心之言,她自知理虧,只得唯唯諾諾地開口,“是我眼拙,諸位姐姐莫要取笑了。”
不管是鮮荔枝還是干荔枝吃多了都上火,況且,這幫“姐妹”就算斗嘴也要講究‘禮尚往來’,你一句她一句有來有往,到頭來沒準會急得嘴上起燎泡。
宋知熹一想便忍不住嘴角上揚:到時候她定要好好嘲弄一番。
見人兩句話便化解了難堪,安分地坐好,這樣也好,免得她又討人嫌了去。
她放下羹碗,尋思著要挑哪塊點心才好,片刻過后,才仔細用湯匙剜開一小塊糯米滋。湯匙切口圓滑用起來不太方便,她猶豫一二最終用牙咬開。
桌上各樣吃食的口味千篇一律,都以清淡為主,糯米滋無色無味,好歹能緩解方才口中的甜膩。
許是聽見有人抱怨,一位年紀較長的女子開解道,“太后娘娘正值延年之壽,不尚甜食,茶點什么的自然講究清淡。想必是掌廚為了迎合你們這些小姑娘家,才放了數顆荔枝干入湯以沖解口中平淡。”
“是呢,方才嘗了一顆,雖不似應季的鮮荔枝一般津甜,但滋味兒還算不錯,惹我嘴饞得緊呢。”
宋知熹聽言手中一頓。
她抬頭,不妨瞧見幾人強顏歡笑應著‘是’,貌似答得有些勉強。
而那些羹碗,一圈看下來都只是才動了一勺便被擱置在了一旁。
不太如意。
她思忖一番后,再度舀一勺羹湯且又倒回碗中,背過身去,只用舌尖舔舐湯匙。
甜的。
看著碗壁上高出于湯水一半的湯沫痕跡,她不得不接受先前已經喝了一半的事實。
直到開始察覺微微的腹痛,她才確定這種辛甜并不是出于好意,心中又惱又慌卻又別無他法,體會這痛楚能否緩解。
五指抓緊了桌布,手指末端的指節因為過于用力而微微泛紅,她一邊忍痛一邊佯裝著面色,奮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可思議……鬧哪樣!竟是又著道了?!
因為羹湯是用于品嘗的,人便會下意識放大味蕾的感官,更關鍵的是,湯水原本就寡淡,寡淡得猶如清水一般的湯里不管放入何種藥粉,在再不敏感的味覺中它都容易暴露。
用甜膩的味道沖淡原本的干澀,藥物混入也便難以察覺。而為什么要掩蓋原本的味道,結合她眼下的情況可想而知。
手開始有些抑制不住地顫抖,她倏地踢開繡凳,磕磕碰碰之際湯匙跌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把姑娘們驚得不小。
“咋咋呼呼的做什么。”一女子嗤聲揶揄。
“她眼睛怎么紅了……”不知是誰說了這么一句,滿座頓時靜下來,鴉雀無聲。
一路小跑穿過回廊,心心念念的都是她死里逃生后得之不易的性命,前世與過往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映過,她才發現自己是這般畏懼死亡,她惜命,當真惜命!
只覺毒性將要發作,隨著氣血一遍又一遍上涌,絞痛處慢慢上移,心悸一輪接一輪經久不息地襲來,喉嚨里開始泛起一絲血味,她用力吞咽回去,趴在紅漆的欄桿上平息呼氣。
“姑娘你沒事吧,怎的臉色這么差?”
“喲瞧瞧!竟是嘴唇都發白了!”
兩個宮婢夸張地驚呼卻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此種不合常理的驚訝聽起來瞬間有些不倫不類。
未待回神,兩人便伸手穿過她的腋下攙扶住她雙肩,她淡淡地掀起眼皮打量,目光懶散地掃在兩人身上,明明看不出絲毫情緒,卻讓兩人沒由來覺得陡慌。
那幾不可察的譏誚冷淡,仿佛是她們看走了眼。
“姑娘,身子不舒服便莫要強撐,回府好生歇息才是要緊的呀。”不待遲疑,兩人便低著頭攙扶她邁步離開,沒走幾步,發頂一個徐徐的聲音綿綿入耳……
“不比在皇宮,姐姐們這么厚的鞋底,一會兒怕是不好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