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遠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奇怪的風俗

大屯城地勢北高南低,仲云王行宮所在,便是城中西北制高點。

行宮自地面而上,一層一層,由夯土與柳木混合壘砌,最高一層離地百米,上有巨大平臺,鋪了齊整的紅柳木做地板,打磨得光滑堅硬。

平臺之后,突兀聳立一座吐蕃風格的宮室,墻身赭紅,銅瓦鎏金,懸掛巨幅掛毯,上有詭異圖案,藍黑赭褐諸色渲染,雖是被晝夜不停的風沙吹著,褪色得厲害,遠遠望去,仍是讓人心悸。

從地面而上,既有階梯可供人行,也有駝馬道。宰相們仍然一路陪著——曹宗鈺此時已經知道,所謂宰相,不過是仲云王身邊逢迎詩詞的幸臣。曹宗鈺等人帶了五十騎隨從,騎馬而上,約小半個時辰,到達柳木平臺。

此時月亮已經升到半天,平臺上放置巨型鐵鍋,鍋內火焰足有兩米多高,照得四周紅通通一片。十來個臉上刺字,腳系麻繩的奴隸正往里添加干柴,以便篝火燒得更旺。

仲云王左施格是個老人——至少看起來是個老人,面孔瘦削,顴骨高聳,皮膚像剛蛻下的蠶皮,又干又白,一雙漆黑眼睛中間,長了高高的鷹鉤鼻。身上裹著厚厚兩三層裘皮,似乎特別怕冷。

據史書載,仲云本是小月氏種,后來混入突厥、回鶻、吐蕃、羌人血統,長相不再分明,街上見到的諸多面孔,印證了這一說法。但這位仲云王身上,卻保留了明顯的月氏人特色。

“從東方和西方遠道而來的貴客們,”左施格念著熱情洋溢的歡迎詞,聲音卻低沉冷淡,沒什么激情,“也許你們已經聽說過我的名字。我是仲云的統治者,各部落公認的仲云之王,飛鳥和走獸的主人,左施格。你們降尊紆貴,來到大屯城,我十分感激,十分榮幸。請各位入座,欣賞本王為各位備下的美酒佳肴,歌舞耍戲,”

在往行宮來的路上,曹宗鈺刻意與一路殷勤的大宰相攀談,得知左施格長居于此處行宮,已有五年之久。

歷來仲云的牙帳所在,都在葫蘆磧,地處大屯城西南八百里。百多年前,后晉高居海出使于闐,途經仲云,也曾經歷宰相四人,都督三十七人迎候的大禮,并入大屯城休整。高氏并無記載見到仲云王。可見左施格長居大屯城,絕非常態。

眼下見到本人,曹宗鈺不用問安康,已能看出,這位“仲云王”怕是沉疴纏身,命不久矣。

賓主寒暄之后,分為男左女右,兩列入座。

尉遲德坐了左側首位,大宰相作陪。接下來便是曹宗鈺,也分了一位宰相作陪。商團中的薩寶、真寂法師也獲邀請,下首作陪。

女賓一列,尉遲嬌本想讓安舒坐首位,被安舒含笑拒絕,自去坐了下首,只好拉了曹安康一起,在首位就坐。李若蘭便去安舒身邊坐下。

仲云王所在高階之上,左右各設了一座。左邊是一個紅袍僧人,戴一頂高高的赤紅僧帽,據介紹乃是素瑪法師。右側這人,從頭到腳都罩了黑色斗篷,深黑色鐵皮面具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口鼻眼睛。

安舒本想在酒館中看胡旋舞,沒能如愿。此刻在仲云王的晚宴上,倒是得償所愿。

隨著一聲脆響,左右十個奴隸模樣的人手持箜篌、琵琶、橫笛等開始演奏,場地中央,一名雪膚細腰,頭戴白羽高帽的二八女子從臺階上來,腰懸小鼓,以手扣之,弦鼓聲聲,催動細腰扭轉,如回雪飄飄;帽轉金玲,如飛花四散,一雙碧綠貓眼時時閃爍隱現;樂聲不絕,香風不止,當真是: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待到一曲終了,那舞女正好旋至曹宗鈺身前,一腳踢翻案幾,杯盤滾落,美酒橫溢。

曹宗鈺一驚,只道她要傷人,正待防范,她卻身子一軟,似是柔弱無骨一般,倒入曹宗鈺懷中。

驟然之間,軟玉溫香滿懷,曹宗鈺少于見識這等風月場面,不禁當場呆住。尉遲德等人卻只是哈哈一笑,并不在意。便連真寂法師,都不禁面露微笑。

仲云王原本病懨懨地,半倒鋪了狼皮褥子的座椅上,此時似是被這畫面刺激了,坐直身子,舉手拍掌,嘶啞著聲音笑道:“曹世子的風采,把我們仲云的第一朵嬌花都給迷住了。”

曹宗鈺下意識便朝對面看去,隔著大火盆,正好看不到安舒的身影。倒是尉遲嬌在斜上方,正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似乎絲毫不以為意。

臺階上的紅衣僧人此時也笑道:“恭喜大王,米依公主今日覓得意中人!”

仲云王臉上頗有洋洋得意之色,朝曹宗鈺笑道:“照中原的說法,此時本王當謙虛一句,小女蒲柳之姿,以奉君子枕席,還請不揣粗陋。不過,本王這米依公主,乃是仲云絕色,就算比不上于闐的公主,卻也差不了多少。曹世子萬勿嫌棄!”

曹宗鈺被那女子勾著脖子,緊緊貼在身上,本想推開她,卻發現她身上穿得甚是單薄,布料十分稀少,腰肢大腿,無不玲瓏畢現,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反倒是一張臉,藏在細密金珠子之下,看不分明。此時非但不敢動手去推,便連眼神,也不敢十分落在她身上。耳中聽聞仲云王所言,不由苦笑道:“承蒙錯愛,不勝榮幸。不過閣下難道沒有聽說過么?在下早已由朝廷指婚嬌公主,閣下與令千金一番美意,只好敬謝不敏了。”

仲云王轉頭看向尉遲嬌,笑道:“公主殿下勿怪,小女不過求世子一夜恩澤,絕不會與公主相爭。”

沙漠中部族,多有對中原男子存有向往之心的。甚至歷來風俗,若有漢人男子到達部落,往往本地未婚女子會上門自薦,以求一夕之歡。其父母家人,不但不以為恥辱,反以之為榮。若是能因此有了生養,更是家族之幸事,便是將來成婚嫁人,有這樣的經歷,都能嫁得更好些。

只是沒想到,以仲云王女兒的身份,居然也行此風俗。

尉遲嬌看了眼尷尬無比,一動也不敢動的曹宗鈺,見他望著自己,臉上頗有祈求之意。又不自覺地,飛快地看了眼左邊的安舒。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安舒側面,見她坐得筆直,嘴角緊抿,顯是極不高興。不知怎得,心中忽然有些快意,回頭看著仲云王,含羞低頭道:“此事休要問我,自是一切以世子之意為準。”

仲云王嘎嘎笑了起來:“既是公主不在意,曹世子自然再無話可說。今夜竟能成就如此美事,眾位千萬不要客氣,一定要盡歡而散。”

舉手一拍,數十名赤足而來,樂聲再起,這次跳的卻是拓枝舞。跳著跳著,也有女子便偎入尉遲德、薩寶等人懷中,各位宰相,更是人手一個,絕無空手。便連臺上的紅衣僧人,都有兩名舞姬左右環繞。倒是那黑衣人,獨自一個坐著。似是向來如此慣了,沒有女子敢上去應酬。

曹宗鈺見此時樂聲嘈雜,身邊陪坐的宰相更是身心都在舞姬身上,終于覷準時機,苦笑著對懷中女子說道:“米依姑娘,你有何話,現在可以說了么?”

尉遲嬌不肯出頭之時,他本已下定覺心,將此事推個干凈,也不管仲云王有什么私下計較打算。他都不愿冒險,再次面對安舒的怒火。他好容易才與安舒重歸于好,能有機會與她目光對視流連,甚至偶爾偷得一個擁抱,一個親吻,以慰相思之苦。實在不肯為了這沒來由的飛來艷福,再惹安舒生氣。

就在他準備起身之際,這位米依公主卻忽然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話:“我知道仲云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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