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曾憶溫和的神色之下,籠罩著一種孤傲而清冷的氣質。
這樣的氣質薛翎太熟悉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曾憶和她屬于同一類人。
薛翎心里首先對曾憶生出了幾分戚戚之感,當然,隨之而來的是成倍增長的芥蒂之心。
薛燕已經坐在了曾憶的對面的長凳上,說道,“曾先生若是不介意,就讓我第一個測。”
她看向了薛翎,“姐姐,坐我旁邊好不好?”
薛翎怕她緊張,便坐在了薛燕旁邊的長凳上。
蔣聽雪也湊了過來,坐在了左邊,看起來似乎是圍了一桌子。
蔣修文退到門邊,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離得近了,薛翎一抬頭就能看到眼前的年輕公子。
曾憶并不曾抬起頭來,書房里的燭光印在他的臉上,透出一片光亮來,可是他臉上的神色,卻沒有這個年紀的明媚風采,二十上下的年紀,有著一種被歲月侵蝕之后的沉淀之感,叫人一眼看不出底細。
薛翎暗暗的搖頭,這個曾憶看起來比她想象的還難以對付,若是如此,那個傳聞之中的皇長孫只怕城府更深。
曾憶并沒有過多言語,只是撿起棋盤擺在了一旁,然后擺好了筆墨紙硯。
他靜靜的研磨墨汁,然后問了一句,“不知道這位薛四姑娘想測個什么字?”
溫潤的聲音將薛翎拉回現實。
此人一言不發,就能直接點名妹妹的身份,薛翎并不意外。
薛燕還沒開口,蔣聽雪就在一旁問道,“我聽聞女子測字,多以姓氏為主,不知道表妹可不可以?”
曾憶拿起紙張平鋪在薛燕的面前,聲音清清淡淡的,“若是尋常之家,女子測字,自然是以姓氏為主,并不足為奇,但是薛家乃是舉國大戶,數百年來,更是南系巫族至尊,這個薛字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姓氏,承載著的命數,只有歷任家主才能擔得起,這位薛四姑娘目前看來,并不適合用這個薛字。”
“還有這個說法?”蔣聽雪在一旁聽得瞠目結舌。
薛燕已經提起筆,然后說道,“我在家族之中排行第四,就測這個四字吧。”
她提筆寫了一豎,手有些顫抖,薛燕體寒,這一路走來,早已經手腳冰涼。
故而提起筆來,發覺手有些發僵,這第一筆起的并不順暢,她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揉了揉手,回過頭對薛翎說道,“姐姐,我的手有些發僵,這個字寫不好了。”
薛翎握住了她的手,果然冰涼無比。
蔣聽雪連忙回過頭對丁香說道,“快去準備湯婆子。”
薛翎便握住了薛燕的手,把剩下的幾筆寫完了。
然后遞到了曾憶的面前。
曾憶若有所思的看了薛翎一眼,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接過來,仔細的看了看,然后說道,“不知薛四姑娘想問什么?”
薛翎心里咯噔一跳,張了張嘴。
薛燕拉了拉薛翎的衣袖,“姐姐,我想親自來問。”
“好。”薛翎嗓子有些發澀。
別過了頭,她并不曾注意到曾憶看了她一眼。
只聽到薛燕的聲音響起,“聽聞曾先生出身于北地巫族之后,不知能否測字斷疾?”
曾憶坦然答道,“或可一試。四姑娘是否已經決定了問疾?”
薛燕搖了搖頭,直接說道,“不,我想問的是壽數。”
這一句話,像是一記重錘一般砸在了薛翎心里,她騰地站起身來,聲音啞然,“燕兒,不測了。”
蔣聽雪知道薛翎必然是不敢聽到結果,關心則亂,這本是人之常情。
蔣聽雪看著薛燕這樣清亮的眼神,心里也生出幾分愧疚感,她有些后悔了,不該把薛燕拉出來擋著,也跟著站起身來,說道,“對不起,燕兒,我們不測了。”
薛燕卻拉著了薛翎的衣袖,笑了起來,“姐姐不必替我傷感,其實我也想測字,說起來還是沾了表姐的光。”
她笑的毫不在意,“姐姐,爹爹在世,只替我把脈,從不肯用卜筮之術替我問疾,你也一樣。”
她堅定的說道,“關心則亂,這個道理我知道,但是身子是我自己的,我想知道我還能活多久,然后還可以想一想,我接下來的時光,該怎么安排?”
薛翎握住妹妹的手微微的顫抖,“你真的想問嗎?”
薛燕重重的點頭,“這位曾先生是大表兄的摯交好友,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而且他是外人,也不會刻意回避我的問題。我真的想問。”
“好。”薛翎輕聲的說道。
她復又坐在了薛燕的旁邊。
這才發現曾憶打量的目光,薛翎心里有些雜亂,沒辦法分辨這目光里隱藏的情緒,她說道,“曾先生請說。”
曾憶看著薛翎,便知道這個女孩子已經鎮定了些許,這才看向了薛燕。
曾憶說道,“四,陰數也,女子排行陰數,性子更為柔弱。”
他指向了紙上的這個字,“四字看似簡單,卻暗藏玄妙,外邊是一個口字,此乃暗示,薛四姑娘病從口入,而中間乃一個兒字,四姑娘必是孩童之際就已有了病癥。”
蔣聽雪在一旁拉了薛翎的衣袖,小聲的說道,“這先生似乎有些本事。”
薛翎看著曾憶,這樣兩句話實在是算不得什么,薛家四姑娘體弱多病,雖然并沒有大肆宣揚,但是想查的話,自然是查得出來。
不過,薛翎心底的疑惑一閃而過。
她不知道曾憶是真的測出來還是暗中查探過薛家。
若是后者,那就是對薛家關注過甚,這不得不讓她越發的警惕。
前一世的經歷,加深了她的戒備心。
更何況是與曾憶這樣的人物打交道,她更不敢有絲毫松懈。
她早就猜到,此生真正應該芥蒂的,不會是江陵這些巫醫世家的利益之爭,而是朝堂之上的奪儲之爭。
薛翎掩下心底的情緒,只聽到薛燕輕聲說道,“曾先生果然神人,不知能否看出解決之道,或者能否給我一個答案。”
薛翎屏住了呼吸。
曾憶只是搖了搖頭說道,“不知。”
薛燕一愣,“原來曾先生也不知?”
薛翎有些意外,無論是測字也好,還是卜筮也罷,只要有問,必然有答。
絕不會直接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