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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馮嫣?”
“知道。”馮嫣輕聲回答。
“朕現在只要一道諭令,就能讓你一家都人頭落地——”
“那我就徹底沒有牽絆了。”馮嫣望著女帝,“長陵下的一切,邊境的妖邪……也都留給陛下一個人。反正您做了那么多手準備,應該早就給自己留好退路了吧。”
“你……”
“陛下有沒有到域外看過?”馮嫣又道,“天地永遠只有一個時辰,不管過了多久,掛在天上的日月星辰都不會變……那個地方也有殿宇,也有樓臺,但是沒有人。
“應該沒有吧,不過我去過,這天下確實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廣博。”
城樓外,沸騰的人聲仍未止息。
這么多年以來,孫幼微從未如此密集地遭遇這樣的失控。
不論是城樓之下的殷時韞,抑或是面前的馮嫣……他們接二連三地打亂了孫幼微原有的計劃,以一種完全出人意料的方式。
孫幼微的下頜微微顫栗,震怒之下,一些可怕的想法掠過她的腦海——把馮嫣一家全都處死又如何,拖著所有人都下地獄去又如何……
馮嫣竟敢……
竟敢……
“你到底……想說什么?”
老人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馮嫣竭力仰著頭直面著孫幼微的臉——這撲面而來的憎惡讓她幾乎無法開口說話。
直到某種安寧再次落下,她看見孫幼微的憤怒與她再一次相隔開,就像先前許多次與魏行貞一道進宮面圣時一樣。
馮嫣低頭莞爾,她輕聲道,“我想說,這一次,就讓陛下來做選擇吧。”
孫幼微低聲怒喝,“你把事情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還要朕選什么!”
“兩個選擇,”馮嫣溫聲道,“要么,陛下就將我——還有馮家的所有人,都以暗通妖邪的罪名處死,要么,就請您將需要保住我和魏行貞的原因……昭告天下。”
馮嫣聲音不大,但這句話卻像一道驚雷,在孫幼微的心上炸響。
直到此時,孫幼微終于明白了過來——馮嫣就是要魏行貞是妖的消息為天下所知,正因為當下的不確定如此之多,面臨的危機如此之深,馮嫣才敢直接用她自己和魏行貞兩個人當籌碼……
孫幼微兩只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如此一來,「魏行貞是妖」便再也不是她手中一道可以用來勒住馮嫣的繩索,馮嫣也再不必為隱瞞魏行貞的身份而如履如臨……所有的壓力都直接轉到了朝廷這里。
女帝整個人都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臉色驟然蒼白,而后又迅速轉紅。
“你在……威脅朕?”
馮嫣搖了搖頭,“陛下要怎么選,是陛下的自由。”
女帝的臉變得猙獰,她緩了好幾口氣,才伸出了顫抖的手指。
“馮嫣——暗通妖邪,已……供認不諱,即刻——打入天牢。”
天子的口諭經由無數宮人之口,在至玄門外傳開。
殷時韞倏然抬頭,他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一幕,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然而有戍衛扣住了馮嫣的手臂與肩膀,將她押解著送下城樓,鎖進了囚車。
桃花衛抵御著所有試圖涌向馮嫣的臣民,馮嫣望著眼前的一張張臉,突然想起今年夏日宴的時候,人們也是像現在這樣,想要沖到她的眼前。
但愛憎之間,有時候相隔得并沒有那么遠……或許這也是人群始終令她感到畏懼的原因。
回頭的時候,她的目光恰好與高臺上的殷時韞交匯。
四目相對,殷時韞眼中有一千一萬個不明白。
他想向馮嫣問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但馮嫣只是向他略略頷首,而后便回轉過身,目不斜視地乘著囚車遠去。
殷時韞忽然覺得渾身都失了力氣。
他曾經以為今日自己會面對的是一場艱難的唇槍舌戰,也想象過無數次自己將魏行貞的身份當眾揭露,讓馮嫣與魏行貞啞口無言。
但事到如今,除了荒謬,他沒有第二種感覺。
“殷大人,已經結束了。”仍有些驚甫未定的唐三學不知何時站在殷時韞的身后,他俯下身,好讓殷時韞可以聽得更清楚,“您現在可以回去了,馬車就在那邊。”
“回去?”殷時韞甚至沒有回頭,他喃喃道,“陛下說了,不論辯駁結果如何,今日都要取我性命。”
唐三學笑了一聲,“哎,郡君為您求了情啊,您是忘了,還是沒人與您說?”
殷時韞沒有回答。
他再次望向馮嫣離去的方向,人們追逐著囚車而去,已經再看不見半點馮嫣的影子。
以馮嫣的性情,她究竟能夠孤注一擲到何種程度……
在今日,他終于了解。
小七在黑暗中等候了許久。
她的眼睛被遮了起來,耳朵里塞了耳瑱,連喉嚨都被限制著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馮易聞說,這是為了避免路上萬一她受到驚嚇,失聲喊出聲來,暴露了位置。
小七靠在六哥的背上,只能感覺到迎面而來的冷風。
她有些想問,還沒有到嗎?這都過去多久了呀?
但是即便張開口,她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極偶爾地,小七能感到有些樹葉輕輕劃臉頰——這是御花園的樹么?
或許六哥為了避開守衛,在宮里迂回了很久吧……
小七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幾乎要睡了過去,在半夢半醒之間,她突然感覺六哥停了下來,她的腳也旋即接觸到了地面。
耀眼的光隨著黑布條被摘下涌進小七的眼睛,她立刻皺起眉頭,一邊抬手擋光,一邊緊緊閉上了眼睛。
六郎的手摘下了她的耳瑱,并在她的頸側輕輕拍了一下。
小七咳嗽起來,她潤了潤嗓子,終于能夠開口說話。
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周圍實在是太過安靜了。
“能看見了嗎?”六郎的聲音傳來。
小七適應了一會兒,終于移開了擋在眼前的手臂——在她的面前,是寂靜無人的嶙峋山路,漫長的臺階從不遠處的平臺邊沿一路往下延伸,不知通向哪里。
她左右看了看,“這是……什么地方?”
“是當初你想把阿姐推下去,結果自己失足滾落的地方,”六郎輕聲道。
小七微怔,有些不解地看向哥哥,“為什么六哥要把我帶到——”
目光與六郎接觸的一刻,小七的聲音戛然而止。
六郎的表情帶著她從未見過的冷漠和危險,那支先前被他用來削木頭的匕首此刻在他右手中旋轉,他漫不經心地玩著手中的匕首,目光審視著小七。
“說吧,”六郎冷聲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