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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來呢?”
紀然搖了搖頭,“我只知道那次見面兩個人鬧得不歡而散,天師不僅沒有應下不作偽證的事,還把我娘的錢給搶了……至于后來發生了什么,他又為什么從金陵一路到了長安,我娘沒有提過。”
紀然垂眸,“不過那時候我還太小了,就算我娘想和我說,我也聽不懂吧。”
小七稍稍歪頭,陷入遐思。
“我印象里,我娘還在的時候,經常有天箕宮的道人來家里送糧米,他們也不敲門,總是把東西留在門口就走了,我娘會把大部分天箕宮送來的東西和鄰里分了。有好幾次,杜天師自己過來了,在外面敲門,我娘在屋子里做自己的事,囑咐我不要理會。”
“就是……不見面的意思嗎?”
“嗯。”紀然點頭,“我開始以為是外頭來的是壞人,我娘又說不是,只說是以前認識的朋友——等我娘去世之后,我才第一次見到天師,他那時候頭發還是黑的呢……雖然之前從來沒看過他的樣子,但一聽他的聲音,我就認出他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
紀然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梳妝盒。
在母親死后,他整理過母親的遺物,但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東西。
盒子的四面看起來干干凈凈,除了一點墻灰整體保存得非常完整……
紀然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難道這東西一直是嵌在墻里的?
他突然又想起當初杜嘲風將這間小院贈給自己時的托辭,當時天師說這間屋舍本就是母親盤下給家中仆從居住的……難道這并非托辭,母親當年,真的在這個地方落過腳么?
還有這封短信……
這封短信,究竟該如何理解?
岱宗山的屋舍中,賀夔走到了虹的面前。
“請讓一讓。”他輕聲說。
虹稍稍側目——這屋子里空地這么多呢,這老琴師干嘛非要往這兒坐。
虹沒有動,賀夔也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賀夔又道,“請讓一讓。”
“你——”
“他這幾天一直坐在那兒發呆打坐的。”青修在一旁道,“旁邊就放著他的琴。”
虹轉頭一看,果然間窗下放著一塊像琴的板子,只是用紗布遮著,所以一眼看不出來。
虹站起身,用劍鞘戳了一下對面的杜嘲風,“起來,你也換個位置。”
杜嘲風閉目不答,就像沒有聽見。
“我叫你起來!”虹提高了聲音。
砂往虹的方向望了一眼,“姐姐你別難為人家了吧……”
“我哪里難為他了?”
砂攤手,“他剛才立的誓是,進屋之后不作任何交流,現在你又要和人家起來,你讓他是理你還是不理你呢?”
虹后知后覺地“啊”了一聲,悻悻地站起身,給賀夔讓開了位置。
賀夔坐下之后,將一旁的矮桌拖了過來,開始伏案捉筆,虹警惕地在他身后看他都寫了什么。
“工工凡六,六凡工尺……”
虹眉頭緊皺——這寫的什么東西……
青修在遠處打了個呵欠,“是琴譜,好像是叫工尺譜還是別的什么……”
虹看向青修,“你怎么知道?”
“他前幾天問我想不想學。”青修摸了摸腰間的笛子,“可拉倒吧,匡廬逼我學了好幾年我也沒學會——再說先生又不讓我和他說話。”
虹似有所悟地點點頭,又見這些“工”“凡”之類的小字旁還有已經寫就的復雜大字,均由一些零散的數字和筆畫構成,但又不是任何一個常見字。
就這么看了一會兒,虹也打起了呵欠。
她退去一旁,仍坐在杜嘲風的左側,目不斜視地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杜嘲風右眼稍稍睜開一條縫,望著賀夔的桌面。
少頃,誰也沒有注意到賀夔手中的筆忽然停住了——琴師垂眸望著自己手邊的廢稿,上面橫平豎直的筆畫悄然分散,又緩慢重組,變成一句完整的話。
「你這是在謄先前妙微的琴譜?」
賀夔嘴角微提,抬手在廢稿上畫了一個圈。
頃刻之間,這些字句又驟然拆分,化成新句。
「瑕盈讓你謄的?」
賀夔信手在這句話上畫了個叉。
「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他把你從嶺南帶回來的?」
賀夔沒有立刻回答,半晌,他在“他把你從嶺南帶回來”的句子上畫了個圈,而后又開始伏案謄寫自己的琴譜,不論杜嘲風在旁邊的廢稿上說了什么都不去看。
過了一會兒,賀夔突然發現自己筆下的譜稿像墨蟲一樣自己爬動起來,他輕嘆一聲,把筆擱了,抬頭望著杜嘲風。
虹的目光立刻追了過來,“怎么了?”
“累了。”賀夔老僧入定般地閉上了眼睛。
對面杜嘲風鼻孔噴氣,額上有青筋隱隱浮現。
入夜,接二連三的信鴉飛入洛陽。
御座上的孫幼微已經做好了天下都已如長安般毀于一旦的準備,然而令她詫異的是,一封又一封書信向太初宮報了平安。
除了長安與洛陽,其他地方似乎根本沒有遭遇弱水的侵襲,雖然那陣突如其來的昏睡確實讓一小部分人死在了血雨之中,但當時已經入夜,大部分百姓都已經熄燈就寢,大家就這么睡了幾天,并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但即便如此,各地還是各有傷亡——在所有人沉睡的期間,顯然曾有難以估量的妖物驟然涌現,浩蕩過境,它們在地面留下的痕跡像是一道一道的長直斷線,所有被覆蓋過的村落、城鎮無一幸存,全部慘遭屠戮。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各州府的建制幾乎沒受什么影響,重要的糧倉、兵庫也大都完好無損。
這著實出乎孫幼微的意料。
這些信,全是她與鳳閣閣員一并閱讀的。鳳閣群輔陳明在桌案旁執筆,寫下女帝的復信。
盡管她給各地的回信不盡相同,但內容都大同小異,無非是一定要安撫好災民,留心提防一些不懷好意的賊逆趁機起事,不可掉以輕心云云。
這些事以往都是由魏行貞領銜來做,安排妥當之后再由孫幼微過目,今日陳明捉筆,遣詞造句上令孫幼微頗有微詞,陳明全程戰戰兢兢,等回完最后一封信不由得抬袖拭汗。
“魏行貞人呢?”孫幼微冷聲道,“不是說這洛陽里的巨榕都是他栽的么,他現在人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