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閉的沉浸式影像裝置還未安裝完成,秀場處在半露天狀態,凜冽冷風呼呼往里灌著,那句“我賠你”也被風吹得不甚清晰。
季明舒不知該說些什么,想稍稍退后半步,和岑森拉開距離。可腳踝剛抬,就由下至上傳來一陣劇痛,她忍不住輕“嘶”出聲。
“扭到了?”
岑森垂眸打量。
季明舒沒接話,但鼻子和眉頭都皺巴巴的。
岑森微忖片刻,忽然脫下大衣,又往前,將帶有余溫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還緊了緊衣襟,幾乎是把她整個人都裹在了里頭。
季明舒條件反射瑟縮了下,想挽碎發,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岑森那只纏著絲巾的手就毫無預兆繞過她的肩骨,身體向下稍傾,另一只手摟住她的雙腿,只輕輕一抬,便將她整個人都打橫抱了起來。
若說剛剛季明舒是不知道該說什么,那這會兒她就是明明想要質問,卻什么都問不出口。
兩人距離很近,她不錯眼地盯著岑森,溫熱呼吸全都噴灑在他的下頜邊緣,濕濕軟軟。
岑森偶爾垂眸和她對視一眼,目光幽深沉靜。
他手上纏繞的絲巾泛著沉冷的紅,偶爾一兩點合著絲巾綺色尾擺在風中飄揚垂落,有種艷麗吊詭的美感。
一路行至酒店頂樓的行政套房,岑森將季明舒放在沙發上,自己也緩步坐到另一邊,手微微往前伸,任跟進來的醫生幫忙處理傷口。
這樣面對面坐著,季明舒才看到他的左手還在不停往外滲血,傷口也變得更加地觸目驚心。
醫生幫忙消毒,取玻璃碎渣,季明舒下意識別開眼,心臟也驀地縮緊,不知是被岑森的傷口嚇到,還是醫生幫她處理腳傷太痛。
岑森自己倒是神情平淡,垂眸看著傷口,好像感覺不到疼痛,由始至終,眉頭半點沒皺。
傷口處理好后,兩位醫生分別囑托了幾句,一同起身,收拾醫藥箱。
周佳恒在一旁恭敬引路,偶爾還低聲說一句,“這邊請。”
一行三人很快離開,隨著房門“咔噠”,輕輕關合,房間內也只剩下季明舒和岑森兩位傷患,空氣靜默下來,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尷尬。
仔細算算,兩人大約有一兩個月沒見面了,帝都都已經由秋入冬,天氣預報還說這周會降初雪。
以往兩人沉默,多由季明舒出言打破,這回季明舒也下意識在想,該聊點什么話題才符合眼下兩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處境。
可就在這時,岑森看著她凍紅的雙手,忽然說了句,“天氣冷,出門多穿點。”
“噢…知道了……”
季明舒略懵,不懂岑森那張刻薄的嘴怎么會說出關心的話語。
岑森說完便起了身,就著房間內的咖啡豆和咖啡機煮了兩杯美式。只不過他嘗完后,似乎對味道不太滿意。
季明舒跟著嘗了口,也覺得這豆子太苦。她不甚明顯地皺皺眉,將杯子放下,又沒話找話問道:“你今天怎么在這?”
“聽說你在這邊設計秀場,今天有空,剛好過來看看。”岑森給她夾了塊方糖,聲音平靜微低,“其實前幾天就打算過來,但我在國外出差,走不開。”
季明舒忍著想要咳嗽的沖動,把咖啡給咽了下去,只不過臉蛋還是被憋得蒙上一層紅暈。
其實她心底隱有自戀猜測,但也從沒想過,岑森是真的來看她,而且還會這么坦然地承認。
岑森接著秀場這話題,又提起另一茬,“剛剛在下面看了你的設計,很精致,也很華麗。”
你以前可不是這么說的。
不過下一秒,岑森話鋒一轉,又走回了以前的路子,“但你的作品,還是存在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那個問題。”
“什么問題?”
季明舒一時想不起來。
“不夠人性化。”
岑森放下咖啡,看著她說:“我不知道設計師的作品風格如何,但既然他很認可,那就證明你的主秀場沒有問題。從我外行的角度來看,也能看出你的設計很有藝術感。我覺得不夠人性化的一點是,你對觀眾坐席的規劃似乎不夠合理。”
季明舒剛想說話,他又反問:“你想安排觀眾坐在琴梯的三角區和回廊對嗎?”
還真是。
岑森:“據我所知,看秀是一種非常近距離的體驗,琴梯的三角區和回廊空間太小,你現有的打光也完全是從T臺出發,沒有顧及到觀眾區的舒適度,這種亮度和光源折散方式,是很容易讓觀眾產生視覺疲勞的。我覺得在這方面,你可以稍作改進。”
季明舒不自覺地順著他的思路托腮回想。
她意外發現,岑森這外行人說的話竟然很有道理。
其實這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國內外很多秀場都有這樣的通病,大家擠擠挨挨坐小板凳,體驗感相當一般,甚至還有秀場鬧出過還未開秀觀眾就坐塌長凳的笑話。
這些對觀眾區的普遍忽視,大多基于開秀方姿態高于看秀方,還有經費控制、后期拆卸、趕場換秀等各方面的原因。
可這次ChrisChou的國內首秀沒有這些客觀條件的限制,要在這一方面進行改善并不困難。
至于燈光的受眾感知度,這的確是她沒有考慮周到的大問題。
她剛想問問岑森有沒有更好的建議,岑森的手機屏幕就倏然亮起。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起身走至落地窗前,和人通話。
季明舒稍頓,回頭看他,順便還仔細聽了聽,
對方應該是個美國人,兩人在聊夏威夷的某個合作項目。岑森全程都是用的英文,發音很好聽,沙啞低沉中帶了些小性感,還帶些有別于歐美夸張語氣的矜持克制。
季明舒聽著聽著,不自覺地出了神,還不自覺地犯了困。
為了趕設計,她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睡覺了,咖啡似乎都喝到了免疫的程度。陷在軟塌塌的沙發里,睡意趁她不備洶涌席卷,她很快便合上雙眼,沉沉入睡。
岑森通完電話回到客廳,就只見季明舒的腦袋不停往一側偏,眼睫濃密,呼吸勻停。
站在沙發邊上看了會兒,他將季明舒輕輕抱到了臥室床上,又拉上了遮光窗簾。
明明是白日,臥室內的光線卻因窗簾遮蔽變得昏沉。
岑森坐在床邊,幫季明舒撥開碎發,掖好被角。就和她離家出走前一晚,他坐在床邊所做的一樣。
只不過時隔多日,他好像想清楚了很多事情,那些忽明忽暗的念頭在腦中翻騰反復,最終都指向他不想深思卻潛意識卻已經承認的某個事實。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了些想要親吻的欲望。
他向來是怎么想,就怎么做,稱不上正人君子,也沒有趁人之危的認知。
他喉結上下滾動著,單手撐在季明舒的耳側,微微俯身,一點點靠近,撬開牙關,舔舐輕咬,還不饜足地從唇瓣往下,到白細的脖頸、漂亮的鎖骨。
季明舒睡得太沉,茫然無覺,只在側身時,隨手抓住只裹滿紗布的手枕在腦后。
醫生剛剛囑咐岑森,不讓他的左手再多受力,可這會兒被抓住當了枕頭,岑森也沒有將手抽回。繃帶慢慢染紅,他只坐在床邊,時不時俯身,親吻他的小金絲雀,帶些無意識的迷戀,
季明舒醒來時天色已晚,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氣息。她迷迷糊糊伸手開燈,邊揉眼睛邊從床上坐起。
等醒過神,她一眼便看到附近桌上放著的染血繃帶。
她后知后覺看了看四周,腦中忽然冒出疑問:她是怎么睡著的?又是怎么到床上來的?
腦中稍稍空白三秒,她的視線再次落到染血繃帶上,前因后果也不自覺地在腦海中串聯起來。
床邊有雙明顯平底鞋,明顯為她而備,她慢慢趿上鞋子,一瘸一拐地往外探了探——
岑森不見了。
之前被鎖兩天的陰影還在心頭揮之不去,季明舒下意識走到房門前擰了擰把手。
下一秒,房門開了。
周佳恒還站在門外。
見她醒來,周佳恒溫和地笑了笑,又略略鞠躬,恭敬道:”夫人好,今晚洛桑學院訪問團抵京交流,岑總必須出席,他特地吩咐我在這邊等您。“
季明舒”噢“了聲,想起繃帶,又問了句,”他的手……“
”岑總的傷口剛剛好像崩開了,但已經換過藥,沒有大礙。“
季明舒點點頭,扶著門框,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說了句,”那你送我回去吧。“
周佳恒不意外地應了聲“好”。
季明舒回頭拎上包包高跟,等上了車才補充,”送我回星港國際。“
周佳恒唇角僵了僵,忘了接話。
帝都的夜晚光影明滅,流燈簌簌。
保時捷和拖延時間般,花了一個小時才緩慢行駛至星港國際。
還未下車,季明舒就收到岑森微信。
岑森:
季明舒沒理,從后視鏡看了眼周佳恒。
周佳恒早就鍛煉出了滾刀肉的本事,這會兒眼觀鼻鼻觀心,熟練地躲避著,不與她對視。
又有消息進來。
岑森:
季明舒很高冷地回了個“嗯”字。
岑森:
仍是高冷的一個“嗯”。
過了半晌,岑森終于發來條語音,問出最為關鍵的一句,“我的手打字不太方便,明舒,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
季明舒:
季明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