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八十三章 分明都是撩情高手

送往宮里的外賣,沈家出了菜食,曾家出了餐具,兩家自然都要有著力的人,跟著梁師成去到宮門口。

梁師成和隨從都是內侍,姚歡與晴荷便沒有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諱,準備同乘一車。

其時,沈家飯鋪門口,仍留著左鄰右舍或街上閑漢。

他們因親見了宮里頭這般看重此家的吃食,紛紛稀罕起來,拉著阿四和美團,要預定明日的五味雞腳嘗鮮。

哄鬧間,又有沈馥之昨日已去打過招呼的明月樓來人。

卻不是孟掌柜,而是店東于德利親自出馬。

于德利一臉四方太平的和氣之色,善言善語地揶揄道:“二嫂,天大地大,宮里來定菜,最大。今日吾家的焌糟娘子們沒有搭配酒水的雞腳賣,也便認了。但明日,明日吾家的五十份雞腳,莫再欠嘍。”

他特意提高嗓門,幫忙吆喝站臺的投入程度,相當優秀了。

不過,畢竟都是買賣人,利人的同時,必定也是要利己的。

于老板怎么會舍得,不趁勢宣傳宣傳自家的酒樓。

“各位往來客官,沈二嫂家的風味菜式,那是東水門一帶的招牌,佐酒最是要得。我們明月樓包了二嫂家每日里一半的剔骨雞腳,若二嫂鋪子里沽清了,各位也可以去我們明月樓吃一碗酒、點兩個小菜嘛。”

沈二嫂自是殷殷上前,與于德利應酬,讓進屋里去吃碗茶,一時有些轉不開身。

高俅道:“二嫂去忙,趁熱打鐵吆喝著,也不枉俺起個大早來你店門口做了回說書匠。梁先生那頭,俺陪著四郎去送送。”

沈馥之連連道謝,心頭想著,這高郎君當真是個有情有義的,若不是記著蘇學士的恩,怎會如此著力地幫襯沈家。

高俅攆上曾緯,忽地又道聲“哎唷,我的球”,轉身急急地往回走,去鋪子里拿他的革球。

曾緯暗笑,快步來到梁師成的車尾,趨近姚歡,目光審視著青禾婢子與兩個小內侍遞送食盒,口中卻輕聲問姚歡。

“還疼嗎?”

“嗯?什么?”

“手,方才燙的手,還疼嗎?”

姚歡心里一顫,忙應和道:“無事無事,不疼了。”

“我不信,滾熱的油,想想都心疼。”

姚歡語噎,不知怎么接。

曾緯又近了一步,真的只有一步,可姚歡,卻明明白白地,聞到了他袍子上那熟悉的熏香味道。

“我大嫂,送來的衣服,穿著可還合身?”

姚歡囁嚅著:“很好,多謝曾公和夫人,多謝四叔。”

“我自作主張,拿真正的嬰香熏了,方子里頭有瓊州的角沉。這方子出來的香,清遠綿長,我最喜歡。我自己的衣服上,也都熏的這個。”

或許因為知道交談的時間極端,曾緯說話比平素快了不少,但聲音依舊如夜海浪花的輕吟,帶著一種邀人赴約的沉迷意味。

姚歡覺得,曾緯的聲音,還有他衣袍上的香味,有一種本事,能非常強勢地將二人與周遭的嘈雜分離開來。

二人好像在一個氣泡中似的,獲得安寧的片刻后,便很快,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思。

那心思,必定,已經和初見時,很不一樣了。

曾緯卻笑笑,主動地又戳破了這個氣泡。

“快登車吧。晴荷,你盡管使喚著,母親院里的人,就是我的人,你放心地用。”

姚歡咬了咬嘴唇,應了一聲,向曾緯屈膝福個禮,立刻提了裙子上車去。

曾緯收了眼里的不舍,回過身,見沈家飯鋪的門口,美團和阿四已經開始收街坊們的定錢,頗覺有趣。

“四郎,接下來去何處?”曾家跟來辦事的小廝問道。

“自然是去國子監,你們不必跟著。”

曾緯像過去許多次一樣,說了相同的話。

此刻,在離熱熱鬧鬧的沈家飯鋪五十六步的船塢旁,枝繁葉茂的榆樹后,另一對男女,也正在道別。

“你趕緊走,此處離撫順坊已很近了,萬一碰到街坊……”

葉柔低著頭催促道,將話說完了,卻又抬起頭,目光盈盈地望著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三旬不到年紀,衣袍樸素,樣貌中等,但無論神態還是打扮,都給人一種甚為潔凈爽利的感覺。

在開封城,懂得掌眼的土著們,見到此人的風儀便知,他自非販夫走卒,卻也并非官宦文士,而多半是,給朝廷當差的雇員。

開封軍器監弓弩院的作頭楊禹,目光灼灼地盯著葉柔。

這女子,話里的意思催人走,那眼中的神色,分明又是依依不舍的。

楊禹十年前就娶妻生子,平日里宴請軍器監的官員,或者招呼著弓弩院里手藝上乘的廂軍軍匠們去喝酒,也都是常叫姑娘來唱歌作陪的。

于這男女之事上,楊禹絕非青澀的后生。

這回卻不知怎地,教這荊釵布裙的年輕養娘闖進了心里去。

楊禹嘆口氣,柔聲道:“我便送你到此處,你后頭若還有難處,自可再來尋我幫忙。”

葉柔嘴角劃過一絲兒自嘲的笑意,點頭道:“看來,奴家在楊哥哥這里存下好信用了,借錢這回事,果然是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楊禹眉頭猛地皺緊,氣息緊促起來,遽然發了決心似地,一把抓過葉柔的手腕:“你的工錢,不可再交予他去賭!你上回說了以后,我在賭坊見到他了!”

葉柔壓著嗓子呼痛,楊禹一怔,立時往她腕上看去,乍觀之下,面色一變,再不管旁的,竟直接將葉柔的袖子向上推了幾寸。

傷痕……大約有好幾日了,不見血的淤青已現了黑色,見過血的疤痕,也結痂了。

楊禹忙撒了手:“他打的?”

葉柔不吭聲,卻用潸然淚下作了回答。

楊禹怒道:“你這般好的娘子,但凡有點心肝的男人,誰不是捧在手心?你那當家的,怎可如此狠心。你怎地也不與邵先生說去!好歹他是你們的主人,你又是由他配給那個混球的,我聽阿爺說,邵先生祖上是醫家,他自己平日里也很斯文和氣的,你難道連邵先生也怕?”

葉柔止住了抽泣道:“哪有奴仆兩口子打架,卻去叨擾主家的。邵先生當初幫我安葬了父母,收留我做個養娘,已是給了大恩德。他明年春上就要赴考,如今每日里教完私塾,便是苦讀。怎好再拿此種污糟事去煩他。我男人是個性子粗野的,若連邵先生一道恨上了,豈不是給邵家也惹來麻煩。”

楊禹聽了,越發覺得這女子善良可愛,也更為憐惜她。

葉柔抹了抹眼淚,望向沈家飯鋪道:“楊哥哥,你曉得那鋪子出了個烈女吧?姚娘子,夫婿亡故在邊疆,她如此年輕便立誓守節。有時候我不免想,還不如像她這般,清清靜靜地一個人過日子。今日大早來尋你還了錢,我卻是根本不想回撫順坊去。我甚至想,若哪家正店能雇我去做個焌糟娘子,多好。或者,或者哪怕去廚灶間打打下手……”

楊禹正憫恤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忽地聽她說到最后一句,心中一動,冒出個念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