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圣六年的初夏,大宋內廷,池沼里的荷花比往年開得更早了些。
輕紅淺白的菡萏,歷來是香遠益清的典范。
然而,今次開在皇宮東頭講筵所外頭池子里的荷花,卻恐怕不管香得遠還是近,都會教人聞不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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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被咖啡味兒妥妥地搶走存在感。
后世三種在嗅覺上大刷存在感的飲食——火鍋、咖啡、方便面。
穿越女姚歡,來到此世一周年之際,拜黃庭堅、邵清、蘇頌、趙煦等土著型男所賜,終于令刷味神器咖啡,不僅出現在中土大地,而且成功進駐大宋皇宮。
不久前,京師榷貨務,趕在大遼使團離京前,接到了咖啡豆的第一批大規模綱運貨。
提舉官王斿在姚歡的協助下,挑出好豆子烘了,用素來分裝茶餅的法子密封包裹了,送給遼國使團帶回北方去。
接著,生豆中最好的五六百斤貨,并六七架經蘇頌改良的鐵桶搖臂式烘豆裝置,跟著姚歡一同進了宮。
由來這開封城中,宮里流行什么,宮外從達官貴人到南北富商,再到家境小康的坊郭戶,皆爭相跟風。這潮流又很快地會從東京風靡開去。
所以,官家趙煦的意思,是要姚歡駐扎宮里,帶著人每日現煮咖啡,從外廷的待漏院和文德殿,到內廷的各處宮閣,無論宰相的特供早膳午餐,還是普通臣子的廊下食,亦或是后宮女眷的飲子,都須出現這苦味胡豆湯。
如此好事,姚歡當然欣然接旨。
又有金錠子拿了!
開封縣那系官田產,明年的兩稅,流民雇工的薪水,她靠這一趟就能掙出來。
只是,上一回她進宮當差,那兩個金錠子拿得著實驚心動魄。
此番雖則青年天子應該對她姚歡能好聲好氣些,但劉婕妤已成劉貴妃,又給趙煦生下第一個皇子,怕不是在后宮越發能橫著走了。
姚歡暗忖,自己行事更要小心些,莫仗著救過孟皇后的小公主,就能有恃無恐,不知提防劉天仙。
好在姚歡一上崗,就發現,御膳所那個擺過自己一刀的郝隨,果然,如史書中所寫,已被調去劉貴妃閣子里做了管事的都知。
現下執掌御膳所的,竟是——童貫!
童貫當初在風荷樓,得姚歡解了圍,對這小娘子不造作、又擅長息事寧人的印象頗佳。
這一回見了姚歡,童貫仿佛每根胡茬兒都透著自來熟的和氣,笑瞇瞇道:“姚娘子,官家特別吩咐下來,在講筵所旁給你設個山頭,免得童某這御膳所太局促,教你擺不開場子。走,老夫這就領你去。”
姚歡面對童貫,起先略有些覺得不自在,畢竟,眼前此人,乃三十年后與北宋滅亡有很大關系的“汴京六賊”之一。
但一路走,童貫一路說著自己領御膳所后,將外頭幾大酒樓的當家菜引入內廷,但凡用到雞肉的菜,御膳所的宮女都曉得不丟雞腳,用姚娘子的剔骨醬燒法另做一道小菜。又說自己在西北邊陲跟著義父監軍時,常見到邊軍沒有足夠糧餉的情形,真的斷糧時,地里野蕨、溝中蛤蟆都會弄來吃,故而見不得浪費食材的邊角料。
他這般言語主張,姚歡的膈應倒消去了幾分。
唉,人變起來沒個譜,不去琢磨他將來的劣跡了,先把眼前事辦好吧。
講筵所,在大宋皇宮的東北片區,離天子殿試進士的崇政殿很近,乃為天子聽取經筵所設。
姚歡大致曉得,制度化的經筵制度,恰恰定型于推崇“朕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朝。每年陽春至端午、初秋到冬至的兩端時間,飽讀經義的翰林侍講或者當世大儒,就會在位于內廷的講筵所,為官家講授圣人之訓、理學之宗、治世之道。
及至隨著童貫來到講筵所和崇政殿之間的一處精致小閣前,見到宮中內侍在童貫的指揮下,將一袋袋生豆和幾架烘豆儀搬入院內,姚歡又想起上輩子做現代人時經歷的社會新聞。
某年某月,某外國咖啡連鎖品牌在北京故宮開店營業,當時央視財經頻道的一位男主持,發文痛斥,呼吁將咖啡店趕出故宮去,聲稱這個品牌“在西方已經成為一種符號,開在故宮里面,實在太不合適,這不是全球化,而是侵蝕中國文化”。
這位男主持,狀元出身,五官陽剛,是才貌雙全的精英代表,動輒將“正如我的一位好朋友、美國前總統克林頓所言”掛在口邊,妥妥的偶像人設。
偶像如此一發話,四方青年紛紛響應,一時之間,在故宮開個美國品牌咖啡館,簡直被上升到了割地賠款的國恥高度。那間帝國主義咖啡店,終于撤離故宮。
未幾,振臂疾呼的男主持,在反腐風暴中,真的,被請去喝咖啡了。
多少濃眉大眼的衛道士,原來滿口唱的主義,滿腹卻都是生意,乃至權色交易。
又過幾年,以“小藍杯”為亮眼包裝的另一個咖啡品牌,成功進駐故宮。這一回,因打著“民族企業”的名號,進駐得十分太平。不論后來小藍杯因令人震驚的財務造假,引來多么大的資本市場地震,它在故宮的箭亭分店,依然開得風平浪靜,至今在大眾點評上還保持著五星美譽。
姚歡想到這里,不由感慨,還好當今之世,沒出現一位“世界各國首腦都是我好朋友”的偶像,帶領一班太學學子上書,痛斥胡豆乃舶來品,已經是西域的一種符號,豈可侵蝕大宋本土文化。
忙活大半個時辰后,家伙什都就位。
姚歡開始教授童貫派來的兩個小黃門、兩個小宮娥怎么使用烘豆鐵桶。
童貫雖有十來年的西軍戎馬生涯,卻不是個粗鄙莽夫,對吃穿用度本就甚為精細講究。替代郝隨執掌御膳所后,他更是將從太后太妃到皇后美人們的不同口味,牢牢記在心間。
“姚娘子,向太后吃口偏甜。”
“好,送往隆佑宮的,加沙糖漿或者蜂蜜。”
“孟皇后喜食乳酪。”
“那就有勞童先生請乳酪院每日辰初送牛乳二桶,我會叮囑宮人們煮沸后與胡豆飲子一同送往坤寧殿。”
“劉貴妃怕熱,一到榴月,就愛喝涼飲子。”
“記下了,送往毓秀閣的,須備冰桶。童先生,其實這苦飲子,加了冰塊后,確實風味不錯。”
“哦?那童某回頭也問娘子討一杯嘗嘗。”
姚歡念頭一起,笑道:“還有個吃法,要用到御膳所的石花菜。將石花菜煮出的漿水,和這胡豆飲子混合,倒入宮中做點心的模子里,片刻后就能凝結成凍。再澆上冰鎮的酪漿或者果子漿,不僅祛了苦味,而且入口又涼滑,乃一道適合盛夏解暑的小食。”
童貫合掌道:“好主意,定能討得宮里娘子們的歡心。哎,過一陣打了蓮子,亦可蒸熟揉碎了拌入石花菜胡豆漿汁,凝結后豈非如琥珀般漂亮有趣?”
姚歡經他點撥,驀地記起一則經典甜品,補充道:“我怎地忘了,既然宮里不缺石花菜和乳酪,吾等還可用胡豆飲子、沙糖漿、酒、雞蛋黃,做出比蜂糖餅團、鮑螺滴酥還好吃的糕點,童先生且容我試制幾回。”
姚歡說的,自然是經典的咖啡甜品——提拉米蘇。
他二人都懂庖廚之事,正聊得興起,卻聽院外內侍唱報:“官家到。”
童貫一愣。
今日休沐,無常朝,無經筵,官家多半會去陪向太后、朱太妃說說話,或者在劉貴妃閣子里陪小皇子、小公主玩耍,怎的這個時辰來講筵所?
童貫與姚歡等人忙到院門處迎候,只見一身大袖常服的趙煦,面色鐵青地踏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