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小看著疲憊的宋莫庭脫下衣服。
“不是湯圓和包子?”
宋莫庭避免看她的眼睛,低聲回答。
“不是,我去了,那兩個孩子是被拐賣的兒童!可是不是湯圓和包子,人已經送到福利院,等待警察找到他們的父母。”
江小小閉眼,心頭茫然。
又是一次白費功夫的尋找。
這幾個月他們幾乎都在這種隨時有了希望,又失望的情緒里一次一次的輪回。
睜開眼睛!
江小小堅定的告訴自己,不,不會白費工夫的。
只要堅持下去,遲早她都會找到寶貝兒子。
已經堅持了三個月,如果有必要,再來個十年或二十年也沒關系。
要她放棄尋找她的孩子,簡直匪夷所思。
這幾個月來,她試圖想象湯圓現在會喜歡些什么。
成長過程中,又會有些什么改變。
她甚至買了他可能會喜歡的玩具。
他會不會被球跟玩具卡車吸引呢?
他在玩玩具車時,會不會模仿引擎的隆隆聲呢?
他三歲時,已經騎三輪車。
她猜想他會撿石頭、抓昆蟲,還把它們塞進口袋……她沒辦法逼自己去抓昆蟲,但石頭呢……石頭她倒辦得到。
就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收集石頭。
希望兒子回來的時候看到這些會很高興。
再找不到他,等到幾年之后,江小小想象湯圓和包子正在換牙,剛長出來的恒齒跟稚嫩的小臉比起來,還顯得太大,但他們的嬰兒肥已經漸漸消褪。
小男孩都會開始喜歡籃球和足球,也許還有其他的愛好。
等他們再大一些,她想,他們該有輛變速腳踏車——每一段代表一年。
說不定他們以后會迷上計算機。
江小小收緊下巴,茫然掃視著夜幕籠罩的夜空。
她不能容許自己想象湯圓和包子已經不在人世,她想象他們正過著正常而幸福的日子,他們可能被別人撿到、買去,或是收養,而他們很愛他們,也把他們照顧得很好。
反正,那也只是理論。
最可能的是他們被人透過人販子賣到偏遠的山區,聽說那里很多父母想要一個男孩。
他們兩個都是很搶手的貨源。
這些人根本不在乎所養的小孩是偷來的,以及失去了孩子的家庭因此分崩離析,心碎的父母親只能獨自啜泣悲傷。
她努力試著相信、試著說服自己,想象湯圓包子正在某處玩耍、健康成長、暢然歡笑著。
最糟糕的狀況是無法確知他們現在發生了什么事,而任何事都好過認為他們已經死去。
但是如果——如果他們運氣不好呢?
那些人販子,拐賣孩子,破壞別人生活的混蛋,會費工夫埋葬小小犧牲者嗎?
還是就把他們隨便丟進哪里的水溝,去喂……
不,江小小不能多想。
不能讓那些讓她毛骨悚然的想象成形。
否則她會失控,而現在絕不能失控。
宋莫庭抱緊她,他的眼眸里映出一張蒼白而疲累的臉,深黑色的眼眸下方有著深深的黑眼圈,嘴角兩旁則刻畫著堅毅的線條。
今晚,她看起來比實際的二十四歲更為蒼老。
在日光燈映照下,凌亂的頭發顯著慘白的色澤。
江小小知道孩子們失蹤的那一天,范秀英就發現她有一束頭發變白。
那撮白發是非常顯眼,它在提醒大家,江小小對于父母親失去孩子所經歷的痛苦有多了解。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找到孩子。
他飛快地將她抵在墻壁上,手堅定地放在她的腰上。
江小小嚇了一跳,抬頭望著他堅毅的臉和瞇起的野性雙眼。
“好好的照顧孩子,我會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回來,什么都不要做,照顧好自己。”
他咬牙切齒地道。
這樣的江小小讓他心疼的無與倫比。
她更偎近他,覺得自己忽然就起陷入睡意中,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
宋莫庭任她睡去,抱了一整晚她。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她坐在床上,迷惑地瞪著身邊空蕩蕩的床。
他走了。
她知道他不是只去廚房端早飯,也不是出去鍛煉,她可以感覺到房子里一片空曠,除了她沒有別人。
每個看到他的人都覺得像是看到現代版本的江洋大盜,再加上他走路的方式。
輕手輕腳、完美地保持平衡——讓人恍如回到某個充滿暴力的草莽時代。
很容易就能想象他后背背著刀劍,鼻子以下用一條黑布蒙住半張臉的樣子。
宋莫庭氣定神閑地走入一條條越來越窄小而臟亂的小巷弄。
他的右手摸著手腕上的匕首上,并沒抓住,只是輕輕地放在上面,彷佛宣示著隨時打算干什么。
他轉入一個比其它所有巷子都要更小的巷弄,最后停在一扇門前。
那門本來是黑色的,現在只剩下一些斑斑駁駁的漆屑。
門上的一些洞用厚紙板蓋住,再用釘子固定。
他輕輕敲了朽壞的木框,然后靜靜等待。
聽見門內傳來打斗的聲音,門打開了一小縫,一只渾濁的眼睛向外窺望。
眼睛的主人含混不清的聲音充滿警戒。
“你找誰?”
“送貨!”
他的語氣讓這兩個字變成命令。
“進來吧!”
那女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宋莫庭伸手推開門。
女人抗議地尖叫,向后退了幾步,但見他沒有踏入屋內,她遲疑地抬眼瞪著他。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等待。
窄小屋內的光線十分昏暗,卻足夠宋莫庭看見那女人望著自己急切的神情。
或許因現場有另一個男人在,讓她感到安心,她喃喃說道。
“進來吧。”
并示意宋莫庭進入。
屋內充斥著一股酸味。
只有角落一盞沒燈罩的燈亮著,女人看來四十好幾,她肥胖、油膩的皮膚說明她的住處雖然是個垃圾堆,食物倒是不虞匱乏。
宋莫庭手上又亮出了幾張鈔票,他把錢遞給那個女人。
她緊張地看著他伸出的手,然后怕他反悔似地把錢一把搶走。
“你不是送貨?”
坐在那里的男人抬起頭。
同時后面出現四五個男人,手里拿著武器,面無表情的盯著宋莫庭。
女人臉上有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我來找人,兩個孩子,三四歲的男孩。”
宋莫庭拿出照片。
“你找錯地方了!這里沒什么孩子!”
男人憤怒的回答。
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宋莫庭對他的這一番做派不敢恭維。
“我要一個答案,有人說見到你們帶著兩個男孩。”
宋莫庭不是質問,是肯定。
男人臉上滿是怨恨,一連串的臟話傾瀉而出,快得宋莫庭無法完全聽懂,不過他得到的結論是,這個男人想要殺了自己。
眼前的男人感受到宋莫庭的威脅。
幾個男人沖上來。
男人的長篇謾罵結束,一切都結束。
金大川拍拍手,開口。
“三個月之前,兩個男孩被人送到你們這里。”
“沒有!真沒有!”
男人和女人狡辯。
他們不能承認,他們做的事情很缺德,一旦被人發覺是要判刑的。
他們可不能承認。
這種事情他們遇到多了。
沒證據警察也不能把她們怎么樣。
“既然沒有!那你們可以直接去警察局。送他們過去,這里還有賬本。”
宋莫庭翻著手里的一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上面寫了關于孩子的價錢和年齡,還有一些亂七雜八的東西。
金大川答應一聲。
“小五,你們來。”
幾個強壯的男人出現。
男人和女人都嚇壞了。
“我們說!我們說,別把我們送過去。”
宋莫庭的目光投向地上的人,“別讓我廢話。”
男人的目光在宋莫庭跟金大川之間來回梭巡,彷佛在考慮誰才是最大的威脅。
他們就像所有的混蛋一樣,天性有著強烈的求生本能,他的目光停在宋莫庭身上。
他瞪著他,因為他知道許多的內幕而嚇得無法動彈。
他本可以說謊,宋莫庭看得出他在考慮,清楚地從他臉上表情的變換看穿他的想法。
不過宋莫庭仍穩如泰山,靜靜等待,男人無從得知他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
無論哪一方面,他一定都估出他能看穿謊言。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低聲說道。
“孩子賣到了旺角山的村子里。”
“兩個都賣到那里?”
等待答案的時候,宋莫庭不由得屏住呼吸,指甲掐入自己的手掌心。
“當時有五個小孩,”
男人說。“當天就用汽車運過山。那兩個小孩是最后一個送來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宋莫庭一眼。
“他們兩個很麻煩,警察在找他們,我們不能等。”
天知道他們也是后來知道,自己在接手了兩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