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難道你不需要解釋一下嗎?”戰鐸命親衛將巫馬烈扶起來。
“太子殿下,這箭射得太深,拔不出來啊!”
那箭矢直釘入青石板中,雪白的箭羽錚鳴輕顫,像是在嘲笑在場的所有人。
“嘿,你們看,那巫馬氏,可真狼狽!”
“還世代將族之后呢,真給他爹巫馬炎抹黑!”
大梁與大夏毗鄰,兩國邊境摩擦不斷,關系實不算佳。
每到大寒之日,大夏貧瘠的土地根本存不住糧,他們便會帶著驃騎軍,進攻大梁,以劫掠糧食。
大夏的鐵騎,天下聞名,因為他們仗著草原的優勢,豢養出天下最優質的馬種。
是以,大梁與大夏的交戰,屢次以失敗告終,邊境百姓,苦夏久矣,莫不恨之,懼之。
直到,鎮北王的橫空出世,他鎮守洛北五年,擊退大夏騎軍百余次,洛北百姓幾乎奉他為天神。
可神啊,亦有隕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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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說著“地獄為空,誓不成佛”的少年將軍,終是和飛雪一同墜落,長眠于天山崖下了。
巫馬炎。
那一日,洛北邊民咬牙切齒,咀嚼著這個名字,連同恨意一并咽下,只待能替君絳復仇的那一日。
近二十年了,誰能料到今日,巫馬炎的長子,巫馬烈,竟隨來使這般堂而皇之的來到了大梁的國都。
兩國邦交所需,百姓們自不會明著抗拒,但見這巫馬烈,如廝狼狽,遭人戲耍,無不拍手稱快。
眾人哄笑。
戰鐸如狼一般的冷銳眸光,環顧四周,百姓們瞬間噤聲。
他內息外放,竟直直將釘入青石板內的箭矢盡數逼了出來,八只利箭凌空,直射入昭王腳邊三寸處!
他將如小山般的巫馬烈一把拽起,逼近昭王面前,“今日之事,若不給大夏一個交待,殿下——”他的聲音冷沉陰詭,沉重的壓迫感直向昭王襲來,“是希望兩國再度開戰么?”
昭王姿態仍是從容的,他望了眼凌霄閣,見那翻飛的暗紅色斗篷漸漸隱去,不知想起了何事,嘴角噙了抹輕快的笑意。
“太子何須這般氣憤,不過玩笑之舉罷了,巫馬將軍,可無一處受傷啊,若如此便能損害兩國邦交,那這樣的邦交,未免太過廉價了。”
昭王笑得分外溫和,反問,“太子殿下,覺得梁夏兩國的邦交,竟如廝脆弱?”
“本宮不欲同殿下耍嘴皮子,一句話,今日射箭之人究竟是誰,大梁必須給本宮一個交代!否則——”他直接施力,手指扭旋,迅速襲向昭王衣襟口!
卻被一只修長的手指鉗制住,是個紅袍少年,鬢若刀載,眉如墨畫,眸子輕瞇間,一派肆意輕狂。
“否則,否則如何?夏太子,這里是大梁,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盤,況且,想欺負昭表哥,先問問本世子手中的這把弓同不同意。”
戰鐸這才發現,少年另一手臂處,挽了把金紋銀底的長弓,這把弓……他猛得反應過來,“方才那八箭是你射的?”
“呀,被發現了啊!”少年佯裝驚惶,轉而大笑,“沒錯啊,就是本世子射的,如何,本世子的箭術不錯吧?”
這個少年,一邊掛著最天真無邪的笑,一邊卻吐露出最惡毒陰冷的話。
“本世子方才不過同巫馬將軍,小小的玩了個游戲,你說對嗎?巫馬將軍。”
“你是……”見這少年屢屢自稱世子,再加上這一張分外面熟的俊美面容,巫馬烈駭然道,“你是君絳的兒子!”
“你沒有資格提這個名字。”少年臉上笑意頓收,原本風流邪肆的桃花眼此時已滿是冷肅。
他不知從哪復掏出一只箭矢,鋒利的端口直指司馬烈眉心。
“嗤,本宮當是何小兒在此猖狂,不過一敗將之子,嘶——”那只如女子般秀美修長的手,力道卻大得出奇,指尖不斷收緊,仿佛要生生將戰鐸的尺骨捏碎!
“你知道嗎,倘若本世子方才所射之箭,只需偏移一寸,他便能當場暴斃而亡!”少年肆意張揚的話語吐息于戰鐸耳側,“別忘了,在大梁,本世子弄死你們,比捏死一只螞蟻,還來得簡單。”
畢竟,大梁傾覆,天下興亡,與他何干?
“巫馬烈,記住,這只是一個開始。”君祁良將手中箭矢隨意一擲,利箭仿若有生命般,直穿過昭王腳下八支箭尾,直刺入巫馬烈兩腳中央處的地板。
尾翼輕顫,宛如戰場之上的金戈之聲,響徹于眾人心上。
這個一貫紈绔輕狂的浪蕩子,終于撕開了偽裝了十余年的假面。
眾人才恍惚發覺,此時的良小世子,像極了,年輕時的鎮北王。
“昭表哥,兩國使臣且由禮部的官員安置便是,何須表哥親自前來相迎,今日風光正好,表哥不妨同爺去鏡湖游玩一番。”他拽起昭王衣袖,表面上說是邀他去游玩,但指尖一筆一劃在昭王掌心,寫下“顧影闌”三字。
昭王怔然,復失笑,輕彈了一下他的額心,“好,都依阿良。”
他沖身后的禮部員外郎江坤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頂上,帶領一干使臣前往玉林園。
“警醒些,莫要出了岔子!”
江坤連連應諾。
昭王略施一禮,“諸位使臣,本王另有要事在身,接下來,這位禮部官員,會替諸君安置一切,這兩日,使臣們若對這盛京城感興趣,自可游玩一番,本王先行告辭——”
“行了,昭表哥同他們客氣什么,快隨爺浪蕩去!”
眾人:“……”
果然,方才只是錯覺而已,世子爺,還是原來的配方,仍是熟悉的味道!
頑劣不堪,無藥可救!
眾使臣:“……”
這大梁的親王與世子,居然是這個調調,莫名感覺有點子不靠譜啊!
君祁良一路將昭王拽至凌霄閣上,兩人憑欄相對。
君祁良從懷里掏出一小巧精致的錦盒,“這是當年我阿爹從老道兒那兒順來的千年雪蓮入藥制成的含靈九,阿爹服了兩粒,還剩一粒,表哥幫爺帶進宮,贈予顧妹妹吧。”
“阿良,這可是——”君叔父遺留下的最后一樣物什了,他很清楚,姨母與阿良的愛重程度。
“表哥。”世子爺俏皮地眨了眨眼,“千萬別告訴母妃,這可是爺偷出來的!”
“阿良,你這又是何苦,她——罷了,我再如何勸,你亦是聽不進去的,阿良,我代娘娘,謝謝你。”
畢竟這藥,對顧影闌如今虧空過甚的身子,確有奇效。
昭王的私心里,是不想拒絕的。
他不想違背自己的本心行事,于是,他自然的將錦盒仔細的放入袖口中。
見昭王收了,少年臉上驀然綻開如驕陽般的笑意,暗紅色的披風隨著鬢頂高束的墨發,一同在風中輕揚。
“昭表哥,那你且快快入宮吧,爺還有事,先走嘍!”少年利落轉身,分外灑脫。
“等等——”昭王喚住少年,“阿良,你已經決定了是嗎?”
決定了,要除去巫馬氏,替父報仇。
決定了,要離開盛京,前往洛北。
決定了,要肩負起,身為君氏嫡脈的責任。
是嗎?
可少年沒有回答,他只是隨意的揮了揮手,像是,演練了千百次的告別儀式。
凌霄閣上,風聲呼嘯。
昭王立于斜陽之下,背后,是割裂了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