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敘的聲音里有一種莫名的誠懇,令人忍不住會想要相信他,“我很少做夢。”
景瑚點了點頭,笑了笑,掩飾了心中的失落。他其實并不算是正面回答了她的問題,“那我也不告訴小柯大人,我有沒有夢見過你。”
和他的答案比起來,她的答案根本就是昭然若揭的。
景瑚翻看起了他給她的那本《珠玉詞》,“說起來,小柯大人的那本《珠玉詞》還在我這里,我既然得了這本新的,就把舊的還給你吧。不過,小柯大人那里是不是還有一本。”
他搖了搖頭,“是我自己憑著記憶默寫出來的,我原先那一本小縣主若是喜歡,也可以留著。”
景瑚忍不住咋舌,“小柯大人也太厲害了吧,《珠玉詞》少說也有一百多首,你都能記得么?”
柯明敘的神色很自然,“只是因為喜歡而已。若說宋詞,還是最喜歡這一本,所以多翻過幾次,按照詞牌名來分類,也就慢慢的默出來了。”
狀元郎就是狀元郎,說起來這樣輕描淡寫。若是她有這樣的本事,早就嚷的全燕京的人都知道了。
不愧是她喜歡的人。景瑚又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心里就更滿意了。
讓開了半個身位,“小柯大人進去坐坐吧,才叫豆綠沏的大紅袍,是路過德清的時候那邊的官員送來的。”
她很怕他會拒絕,怕他來這里一趟,不過是給她送這一本冊子,“正好可以把那一本《珠玉詞》拿走。”
他很快的跟著她進了屋子,“其實我今日過來尋小縣主,也不是只是給小縣主送這一本冊子而已。”
景瑚忙忙碌碌的在翻找這幾日她寫的字。“我知道,是不是還要檢查我的功課。”
柯明敘沒時間理會她,她不過也就是再關心關心紺青而已,并沒有什么事情做。而她每次見到紺青,都需要很長的時間來平復心中的波瀾,寫字成了很好的消遣。
的確很能靜心,難怪柯明敘懲罰周老先生,便是要他寫字。
景瑚把幾張宣紙遞給他,這都是她每日練字過后,挑選出來的她覺得最好的字。她此刻是一個學生,交出了自己的功課,焦急的等待著先生的評價。
她的先生一張一張仔細的翻看過了,用筆圈圈畫畫了一陣,才給了她評價,“小縣主用心做事,果然就比從前寫的好的多了。若是能再用心些,將來哪怕是做個女先生,也是盡夠的了。”
景瑚當然知道她并沒有那么厲害,還是柯明敘給她面子的緣故,因此便虛心道:“我以后還會努力的。”她晃了晃不舍得放下的那本冊子,“好好的跟著它學,一定讓小柯大人刮目相看。”
柯明敘和她相視笑起來,景瑚又忙忙碌碌的要為他倒茶,便聽他道:“小縣主不必忙了,我也該回去了。還有一件事要麻煩小縣主。”
景瑚茶倒到一半,聽說他馬上要走,心里的喜悅就被澆滅了一半,她都懂事了好幾日了,此刻也不會是例外,“小柯大人既然很忙,有什么事,直說便是了。”
柯明敘望著她的背影,“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請小縣主下令,讓船只在滄州停留一陣,也不會太久,一兩日便足矣。”
他停頓了片刻,才繼續往下說,“恒安王要往廬州去,大約這幾日便會到滄州。我想和他見一面,送一送他。”
恒安王,也就是廢太子,和柯明敘是多年的好友。
景瑚一下子想起去年端午的時候,她在泮月樓里,遇見了柯明敘和太子。那時候太子還是春風滿面的,作為一個如此強盛的帝國的繼承人,他是自信的,相處的時候能令人感覺到愉悅的。
而一朝去位,他又并非是真有能力,成為一地的藩王,注定會被未來的皇帝忌憚,這時的他,又會是什么樣子?
而比起廢太子,景瑚總是更能和身為他妻子的恒安王妃共情。從前她過的不好,像是一株種在不合適的土壤,不合適的氣候里的花,又被其他的花朵搶占的養分,開不出它最美的樣子。
如今那一朵花已經悄然凋零了,換了一個地方,對于她來說,又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景瑚從自己的迷思中清醒過來,“這也是應當的,恒安王是我的堂兄,從前也很照顧我,有這樣的機會,我也該去送送他。”
她不過是一個縣主,送一送自己的堂兄,應當也不至于被曲解出什么多余的意思來。
她把那一盞茶遞給了柯明敘,“小柯大人沒有別的事情,我卻還有一件事情要問一問小柯大人。”
柯明敘接過那盞茶,望著她笑了笑,“我總以為小縣主是無事,所以才沒有將你叫住,沒想到你卻是真的有事。”
景瑚的心情又沉重起來,“我是想問一問小柯大人孟鶴亭的事情,這一陣子,可有他的消息?”
柯明敘眼中的神采減少了一些,“這件事我托了勁山先生,他手下的能人很多,也有不少人在關外行走,遠比我能調動的人手更多。”
“可就連他,也并沒有給我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說有人最后一次見到他,便是在關外的那鄔草原上,他并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男子與他同行。也不知道那個男子的身份,或許是他的家人。”
景瑚心中的失望更濃,她或許沒辦法為紺青找來這一味最重要的藥引了。草原茫茫沒有邊際,人是流動的,并不會比尋找一株草更容易。
一想到紺青,她或許再也不能再見到她心中牽掛的人,景瑚的心中更痛,幾乎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柯明敘是聰明人,話音中帶著猶豫,“這幾日我偶然看見小縣主身邊的紺青,她在揚州修養了一陣子,回來卻仍是這樣,臉色甚至還要比當初更差,是不是……”
景瑚別開了臉,下意識的想要逃避。每次有人問起來,盡管是出于好意,她也會覺得很難過,沒有力氣解釋。
柯明敘見了她這樣,也就沒有再問下去。只是道:“這件事我會盡力的,小縣主也不要過于擔心了。”
盡人事,聽天命,是這世間許多事情的處理辦法。而她也應該明白,人總歸是渺小的,只能被命運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