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失意時相見,自然不會是什么喜相逢的場景。
大約是有恒安王妃以及景瑚在場,席上恒安王和柯明敘并沒有說什么。只是一杯接一杯,沉默著飲酒。
都是恒安王主動,仿佛要把胸中的憤懣都一起飲下去,消化殆盡一般。柯明敘只是陪酒,景瑚看著他一杯接著一杯,心中也忍不住生出擔憂來。
柯明敘注意到她的擔憂,只能用眼神來令她安心。
恒安王妃并沒有坐多久,也幾乎沒有用什么,便站起身來,和恒安王告退,“往常凊哥兒用膳,大多數的時候是妾身在看著,此時換了地方新鮮,只怕他又鬧著要不肯吃飯了。”
“妾身實在放心不下,想過去看一看。”又對景瑚道:“多謝小縣主款待,今日的菜色都很合我胃口。還要請小縣主的丫鬟引我往凊哥兒所在之處去。”
景瑚也就站起來,笑著道:“我也已經用完膳了,許久沒有見到凊哥兒了,正想著呢,不如我和皇嫂一起過去便是了。”
也把空間留給柯明敘和恒安王,敘過了舊,問過彼此未來的打算,宴席終要散,也就算是好好道別過了。
恒安王妃笑了笑,便和景瑚一起出了門。
柳黃在前面引路,景瑚幾次想要開口,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跟在王妃身旁,往凊哥兒所在的廂房走去。
卻并沒有見到景瑚意想之中的場景,凊哥兒很安靜,坐在窗旁邊的椅子上,由乳母喂飯。時而指點著窗外,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一見到凊哥兒,王妃好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來似的。她并沒有即刻便進屋子,而是停留在門前,笑意漸漸的爬上她的唇角,才是景瑚記憶中的那個太子妃。
方才在恒安王面前的她,實在很不像她,多了太多的戾氣。
“只要能看到凊哥兒好好的長大,我也就沒有什么不知足了。”
景瑚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王妃是在和她說話,她下意識的便答道:“凊哥兒會好好長大的,會健康平安,聰明伶俐。您也會一切順遂,擁有很多美好的東西的,而且……”
她說到一半,王妃回過頭來,笑著看著她,只是那笑容,和在春和殿中的時候一樣落寞。
“其實您也并不需要我的安慰。”景瑚忽而有些釋然,和春和殿的時候一樣落寞,至少是沒有變得更落寞,更消沉,這已經是一件好事,“您的心愿已經那么少,老天爺總該讓您心愿得償的。”
王妃伸手,替景瑚理了理亂發,那樣的輕柔,便是許側妃也不曾有過,“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原本不該相信這樣的話。可這件事,我實在是太在意了。”
她又笑了笑,“說來我也有些沒想到,我出燕京匆忙,許多知己好友,甚至都來不及當面道別,卻還有緣分,能在這里和小縣主說上幾句話。”
她那樣溫柔,景瑚實在很想讓她得償所愿,“這一次出燕京匆忙,將來還會有許多的相見之期,也沒什么好格外遺憾的。今日能再和皇嫂說說話,我也覺得是我的幸運。”
恒安王妃從前幫過她的忙,盡管對當時的她來說,不過都是舉手之勞罷了。可是她就是覺得自己和她很投緣,覺得是她的丈夫糊涂,令明珠蒙塵,見不得她傷心難過。
“其實離開燕京,我并沒有什么舍不得的。燕京本來就不是我的家鄉,既然不是家鄉,燕京或是廬州,也并沒有什么分別。小縣主不必為我覺得難過。”
恒安王妃出身東北肅昌侯蔣家,距離燕京很遠,距離此刻他們難下的廬州更遠。可王妃說的也沒有錯,不是家鄉,便不是家鄉,哪怕之隔了一里路,那也是他鄉。
可是景瑚為她難過的,也并不只是這一件事,“東宮里的許側妃……您和皇兄,為何如今也還是這樣。”
夫妻失和,不必方才的言語,從舉止上就能看出來。他們是遭了難之后的同林鳥,應該是最需要彼此,以彼此的羽翼互相溫暖的時候,看起來卻如此的生疏。
“她令我看明白了一些事,令我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人的情感并不是能由理智來控制的,有些東西,是他想要給我,都沒辦法給我的。”
王妃的神情看來的確已經很釋然,“而他能給我的東西,其實我也早就不需要了。我原來擁有過,又在不知不覺流失了,那時很難過,可天長日久,也該想通了。”
“如今他又想要給我,卻是我不再愿意給他機會了。也許沒有擁有的時候,才是最好的。”
她說這一番話,對景瑚來說還是有些深奧了。景瑚望著王妃,望了良久,直到王妃笑著轉過身,望著水面上的月影,景瑚才有些明白了。
恒安王與從前東宮中的許側妃是竹馬青梅,有所虧欠,于他而言,她始終都是能將他照亮的明月。
有明月在旁,明珠再美,自然也不算什么了。而他和恒安王妃感情最好的時候,只怕也就是許側妃被廢位,囚于南苑的時候。
她犯了錯,他或許會怨怪她,卻不會真正的恨她,厭棄她,那時候的她于他而言,只怕就像是此刻河面上的月影,看得見,想要摸一摸,頃刻便會碎裂了。
所以失而復得,才會格外歡喜,也忽略了他這一段時日里珍視的妻子。
可誰說女子便一定要永遠等待著一個辜負過她的人,祈求丈夫的真心呢,她也可以有所選擇,選擇不再接收他那顆并不珍貴的心。
明月永遠都是明月,她不過是明珠而已,在別人眼中價值千金,可在他眼中不值得,便也永遠都不值得。
景瑚終于真心的為恒安王妃高興起來,“您已經做過了選擇,我也覺得這是對的。您往后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人活一世,現實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只有想通了這些,自己為自己選擇,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