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紫禁城一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必然都瞞不過隆裕和慈禧安排在各處防不勝防的眼線。
就在辰間時分。
我眼見著陽光正好,月尾暖意依舊融融,整個天空都是湛藍湛藍的,就像透明的鏡子那般明凈,幾片厚厚的白云,如同一團團柔軟的棉花,一陣陣平和涌動著的浪濤,一會兒掛在天這邊,一會兒又綴在天那邊,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幅巧奪天工的油畫,和煦的秋日光華悄悄映入花蕊,細風輕輕綿綿搖動著一尾花枝,鶯燕翩然起舞,蜂蝶留連花間,趁著最后一場花色爛漫,委身叢中,競相爭美,將本沉悶至極的絳雪軒一下就點綴的五彩繽紛起來。
我沿著軒內的石子路慢慢走著,一路越看越覺得喜歡,便叫鵲兒趕緊回景仁宮一趟,這樣花團錦簇的斑斕顏色,我是絕對不能辜負的,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興致,非要拿志銳帶給我的照相機將這些景色記錄下來才覺得完好。
絳雪軒內的門窗多為楠木本色,不加一絲油飾。柱、框、梁、枋皆落斑竹紋彩畫,樸實淡雅。軒前的琉璃花壇頗為精致,壇內以疊石為山,栽有牡丹等許多名貴花木。原先軒前有五銖海棠樹,每當花瓣飄落時,宛若雪花片片繽紛而降,遂名絳雪軒。可是前一段日子慈禧命人從河南移來太平花代替了古海棠。太平花葉片呈長橢圓形,邊緣有稀疏小齒,四枚白色花瓣,就是現在這個時節開花,氣味聞來倒也清香淡雅,只是沒了海棠樹那一番文人風雅氣質。
說起來,事情也怪我,白歌本趁著鵲兒回去的這段時間里勸過我說:“小主,奴婢想還是回景仁宮吧,在自己宮里面怎么胡鬧都沒關系,因為都是自己人,可是這里,”她左右小心看了看,低聲又說,“這里或許有老佛爺和皇后的眼線,奴婢實在不放心。”
我卻笑說:“這絳雪軒都幾時無人居住了,哪里來的眼線,而且我都已經叫鵲兒回去拿了,難不成讓她白白取過來?”
白歌又道:“奴婢扶著小主先回去,鵲兒稍后過來見著沒人,自己也就知道回去了。”
我遂瞅了她一眼,道:“這就更不成了,一來一回的,她一個小宮女,萬一路上遇到了個什么岔子就更加說不清楚了,”笑了笑,又反勸,“哎呀,能有什么事,你就別煞風景了。”
很快,鵲兒就把照相機取過來了,正當我擺好姿勢準備拍照時,隆裕剛好路過看到,逮了個正著。隆裕本來就在一直愁著沒由頭整治我,現在好容易撞破了我的錯處,哪可能輕易放過我呢,于是,忙走過來,一把從鵲兒的手里奪過照相機,喝問道:“此為何物?”
鵲兒身子瑟瑟發抖,竟被唬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靜靜說:“照相機。”
隆裕應是氣極了我,連身邊人都不遣了,直接自己上手狠狠給了我一巴掌,“珍嬪,你好大的膽子!”
她大概是十成力氣全用上了。我耳邊“嘭”的炸了一聲響,整個人一陣眩暈,腳下支撐不住,重重摔跌下去,出于自我保護意識,胳膊肘生生頂了一下堅硬地面,頓時左半邊身子感到一股難耐的酸痛貫穿筋骨,隨后,轉圜過來才覺得臉上也是火燒火燎的疼痛,竟比上次更甚,“皇后娘娘,奴才不知道做錯了什么惹得皇后娘娘這樣大的火氣?”
隆裕指著我厲聲說:“你竟然還敢頂嘴!”
我道:“奴才沒有,奴才只是要個究竟。”
隆裕冷哼一聲說:“本宮要把這件事告訴老佛爺,讓她老人家來定奪,”頷首一臉得意的笑看著我,“你不是要究竟么,去找老佛爺要啊!”
此刻,豆沙色的窗紗靜靜篩下一抹燦爛柔和的橘,剛好輝映在桌上擺著的粉紅玻璃冰紋缸上,通體都是磨花狀的紫色玻璃,口邊、花卉皆描金,底飾菊汶瓣,盆底橢圓形,邊緣鋸齒狀,里面規整放著十片大小同等的黃白蜜瓜瓤,淡淡的清香聞著都覺得甜津津的。
午時剛過,我就被召進了寧壽宮,見隆裕、子玉都在,我便知道慈禧必是要問上午的事情。一股腦跪到現在,已足足有兩個時辰,我感覺膝蓋都僵了,一點知覺也無。
我想,慈禧九成也是因為這事,才破天荒沒有午睡。她眼圈微微泛著青色,連上好的脂粉也沒遮住,但精神倒還算不錯,拇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小拇指五寶鑲金石護甲上的金紐子,開口淡淡道:“珍嬪,你可知罪?”
我穩一穩心神,從容不迫道:“老佛爺,奴才實在不知自己究竟有何罪?”
慈禧柳眉一蹙,略抬了抬眼睛,“照相機系淫巧之物品,更會奪去人之魂靈,致使損害壽命,”一面說,一面睨著我,“珍嬪平日里不僅自己喜歡照,更喜歡拽著皇帝一起照,哀家說得可有此事?”
我心直想到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和載湉兩人分明只照過一次,當下被她說得就好像日日都無所事事地捧著個照相機玩樂一般,我也不過只能付之一嘆,隨即淡淡揚起嘴角道:“老佛爺既然什么都清楚,又何必再來問奴才?”
裝模作樣。
我最是討厭這種人,若在現代,我說話根本一點面子都不會留。
可在這里就不能太過分了,最好就是服軟。
慈禧眼角隱隱有丁點怒色,“珍嬪這話是在暗指哀家什么嗎?”
我道:“奴才不敢。”
慈禧稍稍放松神色,“珍嬪,你既然做錯了事情,就得認罰。”
我垂眸,話語嚴謹,一絲不肯放松,“奴才并未做錯事情,還請老佛爺慎言。”
慈禧勉強一笑。子玉忙上來道:“珍嬪,你說話放肆了。”
我知道子玉是在提醒我,但理字當頭,叫我怎么能忍得下這口氣,只微微側一側頭,語氣透著幾許強硬道:“奴才沒錯就是沒錯,沒有人可以把莫須有的罪名強按在奴才的頭上。”
子玉拼命朝我使著眼色,我頭一扭,直接忽視。
慈禧漸漸慍怒,靜了一會兒,蹙眉說:“這寧壽宮今兒怎么這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