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071 新年

北方的雪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似南方纏綿,不過一夜,便已是一個白茫茫的琉璃世界,風刮得很緊,窗外依舊簌簌落著鵝毛似的雪花,像蝴蝶似地撲向月窗,在窗格間輕撞一下,又翩翩地飛向另一旁,日子還是過得處變不驚,仿佛沒有一絲變化。

子玉在得知我的艱難處境后時不時的會遣永和宮里的太監給景仁宮送些青岡炭過來救急。榮壽公主和瑜妃也是明里暗里的接濟。

我深知人世間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只有在落難時分才能看出人的真心,心里感懷之余也不免對她們更加深了一份的情誼。

生活里有好就有壞,每當這些事情正好被隆裕撞見時,她就總會借此嘲諷我一番,我的難堪一時就成為了她這段日子最大的樂趣。我雖恨恨,但時機尚未成熟,只得忍著性子。每日早起去寧壽宮請安,慈禧見了我的光景更是權當不知模樣,還總在眾人面前奚落道:“珍嬪最受皇帝寵愛,但凡有什么好東西皇帝必然先顧著珍嬪,恐怕景仁宮中的好東西比哀家這寧壽宮都要多上許多。”

我聽了心中自然亦是不快的,胸口像是被一座大石堵住一般,但除了繼續隱忍卻也別無他法。

大年三十,家宴設在乾清宮,早開設了萬壽天燈,臘月里每晚都要點亮,幾乎是晝夜不息,萬壽天燈的后面左右都懸掛萬壽寶聯,每幅寶聯兩面都用金絲繡上聯句。萬壽燈光映照在寶聯及繡著的金字上,散發出的熠熠金光使得原本較為暗淡的宮殿變得特別透亮,營造出濃烈的新年來臨的喜悅氣氛。檐下陳設了中和韶樂,乾清門內陳設了丹陛大樂,交泰殿檐下陳設了中和韶樂。

在乾清宮內,每人一張的宴桌按照嚴格的等級秩序排列:皇帝寶座前設金龍大宴桌,左側地平上,面西座東擺著慈禧的宴桌,其余皇后、嬪妃的宴桌排在左右,東西向,面朝北,座位依次為隆裕、幾位太妃們以及榮壽公主、子玉和我。

酉時,眾人入宴,隆裕領著我和子玉在座位處向載湉、慈禧行禮,禮畢后,各入座進饌。過了一會兒,因宮中素喜熱鬧,先叫上一班京城名角兒出來在前臺演了兩出雜劇一出為《殿前歡》,另一出為《巧百戲》,生、旦、凈、末、丑,或念白,或歌唱,或滑稽,或科諢,看著倒也新鮮有趣,卻總感覺少了些滋味。

乾清宮內琴瑟絲竹相和酬,并著后宮妃嬪的歡聲笑語,繞梁不絕,外頭大雪雖漸停,但卻落滿了天地之間,楊樹枝葉仿佛也成銀色的了,像一條條銀蛇匍匐在樹上,空際蕭索卻又融入迷蒙,宴過半巡,我見時機差不多了,目光便淡淡看向載湉,過了片刻,載湉輕輕一嘆,自顧自地飲了一杯酒,卻什么也沒說。

慈禧微醺著別過頭去盯住載湉問:“大年三十的,皇帝做什么哀聲嘆氣的?”

載湉搖一搖頭,輕聲道:“回老佛爺的話,沒什么。”

慈禧不知所以,這時,榮壽公主笑道:“老佛爺,皇上必定是覺得看膩了這些戲文。”

慈禧聽了也點點頭,“難怪皇帝要嘆氣,這些戲文哀家看著也覺得沒甚心意,乍然驚艷,看多了卻也十分無趣。”

載湉又飲了一杯酒,并不多言語。

慈禧忽出聲問:“今年的這場家宴是內務府辦的?”

李蓮英笑道:“自當是榮祿榮大人親自操辦。”

慈禧輕嘆一聲,將身子斜斜倚上靠背,對李蓮英道:“去,把榮祿給哀家叫來。”

李蓮英揣摩了一下,隨即應聲退下。

慈禧歪一歪身子,榮兒忙給慈禧添了個鵝羽錦繡靠枕,慈禧面上這才稍好些,很快,李蓮英便領了榮祿上來,慈禧添了一口酒問:“今兒這宴是你操辦的?”

榮祿打了個千兒,俯身道:“是奴才一手操辦。”

慈禧面色一怔,一拍桌子道:“真是你一手操辦的?!”

榮祿見慈禧面色難看,忙跪在地上,“是……是奴才。”

慈禧一哂,瞇著眼道:“說,”嘆息一聲,“這一場究竟有多少銀子去了你自個兒的口袋里?”

榮祿顫抖著磕頭,“老佛爺,奴才不敢。”

慈禧輕輕一蹙眉,睨著榮祿說:“你不敢?”

榮祿說話愈發磕磣起來,“今兒……這……這宴上所有的角兒都是京城里的名角兒……奴才……奴才實在不敢。”

慈禧嗤笑,“大清大宴小宴數不勝數,哪一次宴,請的不是京城里的名角兒?”

榮祿在慈禧身邊這么久不可能到現在還看不出來慈禧并不滿意這次家宴的安排,微微一抬眸,接連又磕了兩個頭,哭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有欺君之罪!”

載湉神色一凜,忙問:“什么‘欺君之罪’?”

榮祿嚇得面色發紫,“這次家宴并非全由奴才一手操辦。”

載湉故作疑惑問:“哦?”

榮祿道:“奴才在內務府里里外外近來事多,實在無暇顧及這次的家宴,所以這次的家宴其實大部分都是由楊立山楊大人操辦的,奴才只是做了全局的統籌而已。”

載湉一拍案,“把楊立山給朕帶上來!”只半盞茶的功夫,范永祿就領著內務府大臣楊立山楊大人進了乾清宮,這位楊大人看著很是面善,黝黑的皮膚,厚厚的嘴唇,一雙小眼睛,篤定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心思澄凈并無雜念,憨厚老實的長相中盡顯質樸無華,他先恭謹的請了安,載湉問:“這次家宴乃是你一手操辦?”

楊立山答:“是奴才。”

酒滑過喉頭有一絲火辣,徐徐盈目看著今兒乾清宮這一幕最好的戲碼,心間不乏含笑。

載湉緊盯著楊立山道:“看來今兒老佛爺果真是錯怪榮大人了,原來用以置辦家宴的大半銀子全是去了你的口袋!”

榮祿輕輕出了口氣。

楊立山隨即驚惶道:“奴才冤枉!”

慈禧眸中已含了森冷之意,“若非如此,怎得今兒這家宴操辦得這樣枯燥無華,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糊弄住哀家和皇帝嗎?”

楊立山忙道:“還請老佛爺聽奴才解釋。”

慈禧豎眉道:“還有什么好解釋的!”又厲聲道:“必定是上次之事還懷恨在心!”

楊立山磕頭道:“老佛爺明鑒,奴才怎敢,奴才本準備了一個極好的玩意兒卻還未及呈上,老佛爺和皇上便已經大發雷霆,”又道,“奴才還求老佛爺和皇上給奴才一個機會看看這個玩意兒,若是不能叫老佛爺和皇上滿意,再處置奴才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