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等一會兒,就見有一著深蘭色織錦長裙的清淡女子朝我步來,腰上系著一條白色錦繡帶子,上頭鉗著五色寶石,華麗貴重,烏黑的頭發挽成如意髻,插著白玉簪,面上薄施粉黛,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并有些透著微紅。我忙迎上去,溫和笑問:“你就是側福晉鄧佳氏?”
她朝我行禮笑道了一句:“正是。”
我笑著打量了她兩眼,攜了她的手往前走去,因為并不熟識,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走了片刻,她先問我道:“不知小主這次叫王商公公找奴才前來有何事要說?”
我嘆息一聲,慢了步調,朝身后白歌擺一擺手,待白歌身影遠了,我才道:“側福晉十八歲入了載灃貝子府邸侍奉,現如今深受貝子寵愛,已是府邸中最大贏家,想來不論側福晉說什么做什么貝子都是無不答應無不反對的。”
鄧佳氏輕輕一蹙眉,看著我問:“娘娘這是何意?”
我凝眸望住滿地閑花幽草肆意生長蓬勃,“聽說側福晉和鄧世昌大人愛妻私下里很是熟識?”
鄧佳氏道:“是,時而會約著喝茶品琴。鄧夫人知書達禮、氣若幽蘭,與她相處,奴才不覺腌臜。”
我默然了一會兒,心中雖依舊躊躇,卻還是選擇把明白話說出口:“不知側福晉也有所聽聞關于北洋水師的事情?”
“奴才有所聽聞。”
“側福晉既與鄧夫人私下熟識,冷眼旁觀以為鄧大人如何?”
“鄧大人乃是上忠之將。”
我聽了,心中自然欣喜,又道:“側福晉,你與本宮本不熟識,只是此事說來關乎皇上,更關乎大清,縱觀全局無人能為,只得來相求側福晉幫忙。”說著,我欲要行禮,鄧佳氏大驚,顯然沒有料到我會有如此紆尊降貴的行為,忙阻止了我,“小主有何事直說便罷,何需如此?!”她拍一拍我的手背,又道:“說起來,小主和奴才原本算是妯娌,只是天意弄人,才會導致如今混亂局面,雖不常入紫禁城,但在宮外也早有耳聞,后宮妃嬪中,皇上萬般疼寵珍小主,說來慚愧,奴才本還對小主看法尚有保留,但于今日初見小主后,甚覺面善,仿佛曾在哪里見過一般,又見方才小主行為,小主能為皇上做到如此,也是全心相待了,所以不管如何,小主有事盡管吩咐就是,若事情奴才果真能辦必然會替小主和皇上辦妥。”
一面望著眼前的鄧佳氏,一面聽她說著,我心驀然一動,不管日后如何,至少此刻她對我,對載湉是坦誠相待的,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曉得在紫禁城中能遇到一個坦誠相待的人是有多么困難,直靜默半晌,我才低聲說:“如若可以,還求側福晉能替我聯系鄧夫人。”
“聯系鄧夫人是為何?”
我嘆氣說:“李中堂不準人插手北洋水師之事,皇上面對愈加緊張的內外局勢,實在著急,想要弄清楚北洋水師實力究竟如何,也實在無奈,聽聞鄧大人乃是大義凜然之人,所以才想通過本宮不動聲色的聯系上鄧大人。”
鄧佳氏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也是,李中堂十分看重鄧大人,自然也明白鄧大人為人,必不會輕易將鄧大人放給皇上,”靜了片刻,她又道,“更何況,還有老佛爺……皇上處境艱難,以前時而就聽阿瑪提起過,因而許多事奴才和貝子都曉得的……”
我握住鄧佳氏的手,懇然道:“本宮和皇上之心皆系于側福晉身上了。”
鄧佳氏想了想,隨即抬眸看我一眼,篤定道:“說到底還是皇上想私下召見鄧大人,何勞鄧夫人,只奴才回去府邸跟貝子說明,叫貝子將皇上心意告知鄧大人便是,皇上只等著,鄧大人不日必至。”
我點頭,笑道:“這樣甚好,”垂眸一想,又道,“好容易見到側福晉,果真出水妙善、落雁沉魚,方才又從側福晉口中聞得鄧夫人美名,本宮也想一見,哪日本宮回過皇上定要兩位來景仁宮一道小悅片刻。”
鄧佳氏一笑,福一福身子說:“若是小主相邀,奴才必然相至。”
待得回到紫光閣時,飯席已經過了大半,歌舞也都歇了下去,慈禧早已不在座位上,應是喝的熏醉回寧壽宮歇息去了,后宮妃嬪目光大多也都是怔怔的,恐也是因席間高粱酒后勁頗大,紛紛有些挺不住了,我只覺何必呢,若非想在這些外邦使者面前賣弄,紫禁城中根本不會有人喝這高粱酒,此刻也不必皆在這里強撐,傷人先傷己,傷人十分,自損七分,載湉酒量向來不錯,面上亦有薄醉之色,我附耳交代白歌去端來一碗蜂蜜水讓范長祿上給載湉,至于約翰維爾遜那幫外邦使臣皆撐在桌上,姿態各異,要么以手托頭昏昏欲睡,要么僵直的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空洞,更有甚者整個人直接趴翻在地,不消一晌,王公大臣依次退下,載湉著太監將那些外邦使臣運送回各自居住驛館,范長祿視我一眼,手上端著一盞蜂蜜水過去附在載湉耳邊輕說幾句,載湉隨即側頭看他一眼,接過玻璃盞去,喝了兩小口,幽幽放下,見人散盡,才起身悄步朝我走過來,“方才去了哪里?”
我側頭看一眼隆裕,她正被鐘粹宮的宮女太監扶著向后出去,幾位太妃怡然,子玉雖沒喝醉,卻對我和載湉談話不感興趣,也扶著梅韻跟著瑜妃一道出了去。
我望住載湉打量問:“奴才自是去換衣服去了,皇上怎么這樣問?”
載湉“哦”了一聲,裝作無意道:“朕不過是方才見了那個約翰維爾遜也出去了半刻,怕他對珍兒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來。”
我盈然一笑,“皇上分明曉得約翰維爾遜不過是隨口一句罷了,也分明曉得他不能對奴才怎樣的。”
載湉只是看著我。
我小聲說:“皇上,奴才只是去見了側福晉而已。”
“誰?”
“側福晉鄧佳氏。”
載湉淡淡“哦”了一聲,松出一口氣,看似無意,實則是在掩飾心虛,說:“也不知那個約翰維爾遜方才做什么去了……”
我望著他,不禁悄然笑說道:“嘶,怎么這么酸啊?”
載湉隨即問:“什么酸?”
我不言,只是聳一聳肩,嫣然笑看著載湉。
載湉猝然也明白過來,點著我的鼻尖,對我玩笑說:“你竟戲弄朕!”
我忙作委屈狀,“奴才怎敢?”
載湉微微頷首,抓過我的手,將我人拉得更近些,“日后,朕不準你再跟別的什么不相干男子說話,更不許跟他們眉來眼去……”他還沒說完,我忙抬眸盯住他道:“奴才何時眉來眼去了?!”說著,就掙開他的手,回身向前走了兩步。
四下里片刻沉默,我正奇怪載湉怎么還沒哄我,忽然整個人就被圈入了一個彌香的懷抱,聲音漫聲耳畔,“別跟朕耍小孩子脾氣了……”這話說得我沒理他,他又道,“別生朕的氣了……”其實我心里早就沒氣了,只還是不想理他,須臾后,他問我,“難道珍兒就果真沒看出方才朕是在吃醋么?”他言語間著實委屈,更有些著急,我聽了隨即“噗嗤”一聲笑,回身反抱住他,“早就看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