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是。
“你若是害怕,可以哭,我不看你。”
梨說道,然后就背過身
能在二十出頭便代白衣劍雪樓庇護君王左右,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在森寒風雪中,明謹竟感覺不到原來在屋子里都能感受到的寒意。
單手推著輪椅,梨的另一只手也放在明謹肩頭,掌心不輕不重,內力輸送平穩,能讓明謹如今這殘敗羸弱的軀體緩緩承受,且慢慢帶她到了此地風景最好的地方。
若死。
蒼雪覆絕頂,又有何處是她葬身之地?
其實,她也是怕的。
因為太孤獨了。
次日,院子里的鼎爐在寒氣中生煙裊裊,梨提劍靠著柱子,遙望著遠方大雪紛飛。
屋外的芍藥等人靜若無聲。
屋內,白衣劍雪樓的樓主已經準備好了材料,看著眼前在藥浴中皮膚蔓延紅脈的明謹。
那藥,藥性極大,以巨力摧毀藏在骨骼跟筋脈中的秘毒。
痛苦,極痛苦。
但她要求明謹理智。
“接下來我給你輸入內力,教你導引通脈之術,其實,我只是引導,你自己是主體,全看你意志,若你能堅持,我也會堅持。”
明謹連牙齒之間都已有血滲出,她只能看著對方,一雙眼如紅瑰化血絲浸潤在池水中,既血腥痛苦,又緋然瀲滟。
樓主與她對視著,教導了脈術,卻發現明謹的眼神里閃過了什么。
樓主垂眸,淡淡道:“鬼谷通脈之術,斷代的絕學,我白衣劍雪樓有,但是異端,沒用過,你還敢繼續么?”
明謹與她對視片刻,那一瞬,樓主幾乎確定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眼里有驚濤駭浪,也有深淵秘境,但她決斷如斯,只閉上眼,微頷首。
于是定了她往后余生的第一輪乾坤。
沒多許,屋中蔓延而其濃烈的血腥味。
三日后,芍藥等人實在是壓不住內心焦躁,只能以其他事來轉移注意力,天狗就主動問這三天一直也等在屋外的梨。
“那個什么紅蛇郎君,梨姑娘你拷問出了什么么?”
梨瞧了他一眼,天狗頓時訕訕,正要說自己只是隨便問問,卻見梨用未出鞘的劍柄在前面的雪層上寫了一個字。
“是他?”芍藥瞬時露出吃屎般的表情,咬牙切齒:“這天底下就沒幾個好男人,呸!”
天狗跟拓澤默默不敢吭聲。
梨倒是不提自己得知這個結果時很是波瀾不驚,不是因為她早知那位蘇慎之不是好人,而是因為她本就沒太關注對方。
不過她也沒跟這幾人多說,因為樓內有人來報——褚蘭艾來了。
梨微皺眉,提劍掠影而去,在外風雪鹽亭攔住了褚蘭艾。
褚蘭艾隨手將腰上佩劍釋在桌上,道:“師妹親自來攔人,看來果然是真的,她真的在這里?”
雖然謝明謹在白衣劍雪樓是絕密,但攔不住這個人,畢竟對方也是樓中弟子。
梨:“不必試探我。”
褚蘭艾微偏頭,“我知你戒備我參與其中,但請信我,今日我來,單純為她生死....至少我在意她的生死。”
梨不說話,對于這位師姐,她不全盡信,雖然對其他人,她也差不多。
褚蘭艾沒有強求,倒是顧自告知了一個消息,“言蘇兩家的案子于昨日平反了,在監察院內獄的言太傅已出獄,并官復原職,蘇緬大人亦復原官位,但因已故,是以補償其遺族,言家賜....至于趙太傅則是被下了獄,也算是報應,但這個案子還在往下查,畢竟當年的懷庚之變牽連甚廣。”
才半個月就調查出了結果,這個時間很尷尬,也很敏感,能讓一些人品出很多味道,她覺得若是謝明謹在這,她們肯定很有得聊。
她們都是為政治而生的女子,可是.....
褚蘭艾倏察覺到梨皺眉了,愣了下,她才發覺自己的話很讓人誤會,眉心微簇,她眉宇間的清冷淡了幾分,多了三分歉意,“哦,雖我是故意想讓師妹你告訴謝明謹,不過并無意嘲諷她。”
“這里是淘沙朝崖,我不知道謹姑娘是否覺得好看,但,我們樓內的人多喜歡此地。”
明謹沒有急于評價,只是坐在輪椅上,以肉眼囊括這雪海似崩非崩卻覆蓋廣袤黑土的澎湃山境,以靈魂去觸摸靈山之頂屹立不倒的清冷孤獨。
“我那時已然懂了一個人若真去做自己不可為之事,做不成是痛苦,不得不去做是更深的痛苦。”
她說的像是武道。
梨輕輕扣住了輪椅推把,道:“我不喜用她人的傷口去提醒她理應疼痛。”
“山海入境,如大浪淘沙,以矛盾淬無上鋒尖,才是武道。”
明謹說了,梨聽了一驚,動動嘴唇,道:“紅塵入世,似崩雪覆界,以冷靜斷是非黑白,才是人間。”
似驚嘆,似惋惜,似心痛。
明謹嗯了一聲,然后貼靠著椅背,看著近在咫尺的懸崖,也看著懸崖下雪海潮浪。
“其實我小時候試過偷偷練武,那時候我已不知被多少人稱贊過書讀得好,我自信,偏執,總覺得沒有什么是我學不會,可自我偷偷握起我母親的佩劍,我才知道有些事情那么難。”
“經脈不通,內血淤積,才揮了幾下劍,雙臂關節就有了損傷,筆都拿不了,疼得一宿一宿睡不著,我記得那次祖父看我的眼神特別可怕,我以為他是惋惜我不知愛護自己...母親抱著我,哭著哄我說練不了劍也沒關系,這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像不了她,可以像我父親。”
明謹偏頭,略莞爾,“不入人間便能得道的武道,那是仙人圣人,可這世上哪有什么圣人。”
她是帶著一種調侃的語氣說的,可梨沒有生氣,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明謹轉頭看她一眼,笑了下,然后左手覆在眼睛上。
人生至此,十八許,至友斷絕,難抿仇怨,既不得見至親,亦被至親負離,生死之期,旁無他人,她自己決定。
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奸臣之女心痛。
明謹讀懂了她的眼神,偏過臉,聲音溫軟,“梨姑娘定想說若我能習武道,那就好了。”
這話,大抵是白衣劍雪樓創派的立派宗旨,但沒有具體的文字描述,全看樓中弟子自行感悟,她生長于其中至少二十年,也才懂了,沒想到這個初初到此地的人竟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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