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整個王家燈火通明,人們依舊為次日的大宴忙碌,誰也沒有注意到大少夫人的院子外突然多了許多護院,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了,但卻放進了一個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
翁以睿向屋里走去,心下涌起不好的預感,總覺有什么事情發生。
屋子里,王家的主子們都在,王夫人坐在上首,王孝健、沈昌平坐在一邊,李月舒坐在另一邊,除了李月舒身邊站著丫鬟錦心外,屋子里沒有別的下人。
見到翁以睿走進來,不待他開口,王夫人就說道:“翁訓導,你是許夫人派來幫助王家辦大宴的人,又是月舒的娘家長輩,明日便是大宴,今天卻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只能和翁訓導商量接下來該怎么辦了。”
翁以睿還沒問是何等大事,就聽李月舒嗚嗚地哭,指著里間說道:“叔叔先進去看一眼吧,月舒沒臉說。”
翁以睿忐忑進了里間,只一眼便退了出來。
眾人再見到他時,他面色慘白,整個人都受了打擊。
“這是怎么回事?”翁以睿顫聲問大家。
李月舒身旁錦心便走出來,噗通跪下了,哭著說道:“表公子突然來見大少夫人,說是要回稟關于大宴的事,奴婢將其他管事送出去,再回來時就發現表公子對大少夫人不軌,大少夫人用刀子自保,誰知失手傷了表公子……”
李月舒便大聲哭起來,起身要去撞墻,被錦心抱住,錦心口里說道:“大少夫人,明日便是大宴,您可死不得啊!”
李月舒便又跪在翁以睿腳邊,拉住翁以睿衣角聲淚俱下哭泣:“叔叔,我是失手,等大宴之后我一定以死贖罪,請叔叔原諒我。”
一旁,錦心就陪著哭:“大少夫人,你可不能想不開啊,是表公子意圖不軌在先,你只是為了自保,你為了保住清白才失手錯傷表公子的,你是無辜的,無辜的人為什么要以死贖罪啊……”
主仆二人哭得翁以睿心慌慌意忙亂。
沈昌平用紈扇擋臉,只留一雙眼睛百無聊賴看著屋子里眾人,地上主仆哭戲激烈,她身邊王孝健臉色慘白心慌意亂卻又強自鎮定,上首的王夫人蹙眉,一臉嫌惡看著李月舒。
沈昌平忍不住想打哈欠,為什么要拉她一起看這無聊的戲碼啊?
又感慨于王家這一家子,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虛偽,一個比一個壞,也是絕了。
她真沒想到,王孝健竟然能下手剁了翁策那里,大宴當前都無法讓他沉住氣,看來接連被戴綠帽子的遭遇讓他狗急跳墻了。
闖了大禍后,竟還能拉李月舒頂包,這李月舒如果不是對王孝健鬼迷心竅,任由她擺布,就是太過精明,事到臨頭還懂得如何取舍,斷尾求生。
至于王夫人——
一個極度寵溺兒子的母親,慈母多敗兒,王孝健被這樣的母親教養,就算眼前的關過了,將來勢必還能闖下更大的禍。
沈昌平看向屋子里那個唯一不是王家的外人,這翁以睿的段位可不在王家母子之下,他更高一籌,更懂得取舍,更知道斷尾求生。
但見他從地上扶起李月舒,安撫道:“大少夫人別哭了,這件事是阿策犯渾在先,咱們都是親戚,鬧開了,兩家人都臉上難堪,也讓卿大夫夫妻倆難堪,明日還有大宴,決不能當著大王的面讓我們大家都出丑,如今我們各退一步吧。”
沈昌平看著翁以睿,眼睛一亮,果然是只老狐貍。
“阿策冒犯了大少夫人,還請王夫人和大少夫人都不要追究此事了,大少夫人是失手也是自保,就當阿策咎由自取好了,事已至此,懇請夫人、二公子,讓我將阿策偷偷送出府去……”
翁以睿還沒說完,王夫人就道:“我們王家答應你,翁訓導能作出這樣的決斷是聰明人,畢竟月舒和表公子都是李家的人,若鬧開了,丟臉的可不是我們王家一家。”
“如此,在下多謝王夫人深明大義。”翁以睿心頭不滿,甚至帶著怨恨,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說道。
是夜,王家下人們之間便開始流傳,說是大少夫人的表弟翁策突發舊疾,被連夜送回家去治療了。
這種小事傳一兩句便沒有人想繼續傳,明日的大宴才是頭等大事,沒落已久的王家許久沒有這等盛事了,一下子可以見到那么多世家貴族還有齊王,下人們懷著激動心情睡去。
只有養足了精神,明日才好辦差,辦好了差事,能得不少賞錢呢。
仁厚堂,王孝健可睡不著,整個人恍恍惚惚,還吐了。
大概還是被嚇到了,畢竟從來沒有動過刀子。
沈昌平端了一碗壓驚湯來給他喝,說道:“相公適才吐了,所以我煮了壓驚湯,除了尋常的茯苓神曲白術半夏陳皮這些藥以外,特意去除了甘草加了砂仁,相公喝了好睡覺。”
王孝健感激看著沈昌平:“多謝娘子,今天多虧了娘子。”
王孝健沒有想到,他讓錦心去把沈昌平請過去,沈昌平見到一床一地的血,沒有怪他告發他,反而安撫他,做他后盾。
如果不是沈昌平的支持與安撫,他不知道自己此刻還能安然躺在床上嗎。
王孝健感激看著沈昌平:“娘子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以外,對我最好的人,之前是阿健太傻了,竟然會與自己的寡嫂作出糊涂事。”
他覺得自己更傻的是,竟然看不出李月舒是個人盡可夫的,除了他,還與翁策鬼混。
而翁策不但睡了李月舒,還睡了夏麗云。
他的女人們都被翁策染指,這種污濁氣,他就要這么咽下,實在是……
王孝健又想吐了,沈昌平趕緊讓他喝壓驚湯。
等王孝健喝好壓驚湯,沈昌平坐在床前,笑吟吟問他:“只是,相公,我不明白,相公對那翁公子與大少夫人和云表姐之事耿耿于懷,為何對我逃婚一事卻輕輕揭過呢?”
王孝健一怔。
沈昌平繼續說道:“我逃婚一月有余,在外面漂泊沒有歸家,相公就不擔心我在外頭與別的男子廝混?”
王孝健忙說道:“娘子不要再提這事了,娘子冰清玉潔斷然不會的,娘子也不是逃婚,而是被嫂嫂陷害的,我早就已經知道,是王家讓娘子受委屈了,如今娘子又對我有大恩,日后,阿健定當結草銜環報答娘子,與娘子相敬如賓白首偕老,絕不辜負娘子……”
王孝健嘴上說著,心里卻自嘲地笑:有什么辦法呢?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了前途,務必要抱牢老丈人大腿,當然不能待虧了你這沈家大小姐,如今失手傷了翁策,沒有老母親與妻子的包庇,他怎么能順利過關?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染指這樣的奇恥大辱,他現在所有的笑臉、小心、夾起尾巴,都是為了他心頭要重振王家風光的心愿。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等他日他飛黃騰達之后——
王孝健看著沈昌平,眼底閃過一絲冷峻陰險,但轉瞬即逝,然而沈昌平卻清清楚楚捕捉到了。
這王孝健看起來是個大奸大惡之人,只不過眼下羽翼未豐,氣候未成,翻不出浪來。
這樣的人,對她沈昌平來說,得留著。
有用。
重生歸來這些日子,她已經摸清楚了眼前時局,她重生的朝代還是她的大周,只是距離她飲毒被誅殺的時刻,已過去了十二年。
當今天子已臨朝十二載,整個大周日趨穩定,相比她父皇當政時更加固若金湯,而她一個人遠在齊國都城,距離昌京十萬八千里,孤掌難鳴,太需要刀子了。
刀子,越鋒利越好,越多越好。
這王孝健調教好了,便可成為其中一把刀子,她還可以在刀口上抹毒,揮刀向敵的時候更有殺傷力。
“你若能得高官厚祿,許我鳳冠霞帔,讓我做誥命夫人,才算不辜負我。”沈昌平給了王孝健一個笑容,那笑容在滿室燈光里顯得流光溢彩,嫵媚動人。
王孝健看得一呆,他的娘子是個大美人,若沒有逃婚這個污點該多好啊。
忠貞與美貌,只能得到一樣的話——
王孝健胡思亂想間,壓驚湯便發揮了藥效,令他昏沉躺下睡去。
一夜星月沉去,曙光起朝陽升。
就像前一日的風波根本沒有發生一般,整個王家大宅一大早就開始為大宴忙碌了。
排練多時的戲劇終于要拉開帷幕登臺獻唱了。
整個齊都的世家貴族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們也早早起來梳妝打扮,一定要搶在齊王抵達前到達王家,好一起迎接齊王,總不能去得比齊王還遲,讓齊王迎接他們這些臣子吧?
那可是新齊王,他們齊國的新大王啊。
齊國,十二年后才迎來這么一位諸侯王。
齊王宮里,許向楚沒有早起,特意免了早朝,睡了個懶覺,好養足精神去赴王家的大宴,好與齊都里所有的世家們狂歡一場。
許紹燁提前一夜從軍營回到卿大夫府上,沐浴更衣,早早睡下又早早起來了。
無論是李氏的早膳,還是晴雪園的早膳,許紹燁都沒有去吃,而是喊上年佑才:“年年,走,去周家用早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