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遙憐神情窘迫,看著他的眼神既無辜又信任。
裴譽見她這樣,便想起她幼年換牙時,想吃糖又不敢開口,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那樣子要多可憐便有多可憐。
他無奈只能主動說,“喜鵲湖上的事,是他身邊的人主動告訴我的,所以當晚我才會回來。”
“你這個小丫頭不是讓他給你作證嗎?怎么現在又跟我裝糊涂?”
裴譽的言語風輕云淡,眼神里也未有半分苛責。
他是真的不希望顧遙憐和宋臨淵走的太近,宣寧侯陸家復雜的很,連他都不想和陸家走太近。
裴譽的舅舅老宣寧侯曾去云州查鹽稅,卻不想半路上遇見了水匪,被宋家人救了逃過一劫。
老宣寧侯沒有什么大的靠山,他想要查清鹽稅,就必須借住云州地頭蛇的力量。
后來,也是宋家幫助老宣寧侯完成了差事。
老宣寧侯知恩圖報,臨行前贈了宋家一枚玉佩,說是愿意和宋家結兒女姻親,這便是定親的信物。
宋家在云州盤桓多年,有不小的勢力也有銀子。
老宣寧侯看上了宋家的銀子,而宋家也想借著宣寧侯府陸家的勢,讓附近城池的官員不再找借口欺負到頭上來。
這門親事,也就這樣定下來了。
誰知老宣寧侯的三子有兩子一死一殘,只留下了長子陸真。
陸真已經成家多年,自然不可能拋妻棄子,去迎娶宋家的女兒。所以這事拖到了老宣寧侯去世的時候——
老宣寧侯臨終前對陸真說,想要繼承侯位,就得娶宋家女。
當時的老宣寧侯已經病入膏肓,這段話也是胡言亂語,可湊巧被寇相身邊的人聽見了。
寇相和當今圣上一樣,重文輕武。
像宣寧侯這樣的武將世家,寇相自然是希望能少一個就少一個。
若陸真不娶宋家女,寇相便會上折子,用孝道和老宣寧侯的遺言做借口,讓宣寧侯府降爵。
畢竟陸真不可能拋棄原配,因為他這樣做,也會被人罵不念舊情,是個卑鄙小人。
這是死路——
所有人都以為宣寧侯府會降爵的時候,陸真卻找到了宋家人,求宋家人幫忙出個主意。
宋家獨女已經嫁過人,如今是寡/婦。
她知道陸真的難處,所以愿意改嫁給陸真為妾。但是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帶著她前夫留下的唯一血脈宋臨淵一起到陸家。
陸真不想拋妻棄子,更不想侯府降爵,只能點了頭。
因為這樣也算是娶了宋家女。
陸家諸位耆老也不得不答應,因為侯府缺銀子,他們需要宋氏帶來的銀兩。
宋氏入了宣寧侯府不過兩年便有了身孕,可惜這孩子生下來便沒了氣息,宋氏為此郁郁寡歡,再也不喜歡出門了。
宋氏自入侯府后便安分守己,她怕陸真為難,更是讓前夫留下的孩子跟自己姓,也未曾提過要讓宋臨淵改姓入陸家族譜。她這些年對陸真的妻子蔡氏態度恭敬,從未有任何越矩的行為。
裴譽曾見過宋氏幾次。
當年妻子大病,永青閣內有了其他幾房的眼線。
是宋氏代替怕被過了病氣的侯夫人蔡氏來了伯府,照顧了妻子和顧遙憐一段日子,讓他有時間整頓內宅風氣。
宋氏并不是什么美人,卻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
也難怪這么多年過去了,蔡氏對宋氏表面上看著沒什么,可私下的敵意卻一點也不少。
連帶蔡氏的幾個孩子,對宋臨淵都十分苛刻。
他們怕是忘了,當年是他們求著宋家嫁女,如今用著的也是宋家的銀子。
裴譽又何嘗不知,這些年他這個大表哥一直拉攏自己,無非是想給蔡氏的幾個孩子鋪路。
蔡氏整日想著怎么捆住丈夫的心,卻忽略了教導孩子。
宣寧侯府最年輕的一輩中,居然沒有一個男子能走科舉之路,更是不愿意吃苦從軍去攢軍功。
“姑父,我……”顧遙憐看著眼前的男子沉默不語,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前世最后一次和裴譽相見。
那時的裴譽身子消瘦的厲害,宛若干枯的竹。他雙鬢泛白,眼角布滿了皺紋。
一雙眼猶如冬日里的冰水,既黑又冷。
他們只是遠遠對望一眼,顧遙憐便覺得滲人。
失去了姑母的姑父,像是失去了瓷瓶的毒藥,所到之處留下的全是害人性命的毒液。
她不想姑父再變成前世那樣。
被武官唾罵,被帝王憎恨。
“我做了一個夢。”顧遙憐接著說,“夢里我被人推入湖里,是蕭家人救了我。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外面一直傳我對柳鈺生了私情,是我對他糾纏不休才落入湖里。”
“外面的謠言越傳越離譜,這事驚動了老伯爺,他讓姑母送我回柳家。他說,柳家是我的外家,即使柳鈺不愿意娶我,礙于我父親即將回京,肯定也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姑母不同意,和伯爺發生了爭執。后來,任姨奶奶來見了我,說了姑母的處境,又求我早日離開裴家。她說,裴家還有太多的姑娘待嫁,若我在伯府內,裴家的姑娘便沒臉見人。我不懂事,便是連累姑母,拖著裴家所有的姑娘下水。”
“我心里全是委屈,明明是有人要害我,為什么會傳成這樣?我百口莫辯,卻又不想姑母為難,所以我回了柳家。”
顧遙憐說到這里,眼眶微紅,“可是姑父你相信我嗎?我同柳鈺,當真沒什么。”
若是旁人和裴譽說這個夢境,裴譽怕是要嗤之以鼻。
夢境里的事?怎么能當真。
可裴譽很快也明白過來,柳家這次還當真是這樣做的,也難怪這丫頭怕成這樣。
柳家人太清楚顧遙憐是什么性子,這些年來王若蘭疼愛顧遙憐,而顧遙憐又何嘗不心疼王若蘭呢?
顧遙憐太過于迂腐,也太過于愚孝。
她為了顧全大局,一定會選擇離開裴家。
失了顧遙憐陪伴的妻子會變成什么樣子?裴譽心里很清楚。
昔日的妻子不就是整日坐在院子的梧桐樹下,一發呆就是一整日嗎?像是沒了生氣的木偶似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裴譽見顧遙憐這樣,心里也不好受,便安慰道,“憐憐,這只是夢,是個巧合。”
“你看你現下沒有落水,柳家那邊我去過了,他們也不敢亂傳你和柳家公子的事情。”
“只要你不想回去,誰來裴家,姑父都不會讓他們帶你走的。”
顧遙憐苦笑,“可是姑父,你不想知道,為什么我知道季家有風雨竹石圖嗎?”
“我不止知道季家有什么,我更知道來日會發生什么……”
裴譽坐直了身子,他抽了一口冷氣,“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夢里,老伯爺在半年后去了。”顧遙憐說,“爵位雖是姑父您繼承,可在姑父丁憂的三年后,姑母也去了。”
裴譽抬起手拿過一旁的鎮紙,狠狠朝地上一砸,“住口。”
他只覺渾身呼吸困難,猶墜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