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寺的地宮內,二十四個坐墊空出一個,正是薛楚玉的位置。其余的二十三名教徒圍成一個大圓圈,競相取笑著薛楚玉被打四十大板的慘狀。
“沒想到那薛小郎君那么沒骨氣,上次站出來要指證他兄長時我還高看他一眼呢。”
“是啊,才幾板子就立馬改口了,哭嚎哀求行刑的獄卒手下留情。薛仁貴要是知道自己的兒子都這么不爭氣,怕是要氣暈過去。”
“不過要說這薛仁貴的長子雖然生了個小白臉,一副靠女人吃飯的模樣,腦瓜子倒還挺好使的。只是如今身在獄中,怕也翻不起什么風浪了。”
“是啊,流放三千里,得到嶺南了吧?還是磧西?”
頭戴“趙”字面具的會主聽著眾人的議論,招招手,示意身邊戴“萊”字的人偏過頭來。耳語幾句后,“萊”字面具之人便起身拍拍手,對眾人道:“今日會主有私訓,手里拿到訓誡令的留下,沒有拿到的,就此散了罷。”
眾人聞言,皆不敢稍作停頓,紛紛起身離開了。要知道所謂私訓,要么是會主有重要的事需小范圍商議,要么就是會主要私下訓斥某名會徒,總之都不是小事。四下里一下變得空曠了起來,唯剩“趙”“萊”“河”“鄭”四人留在當場。
聽到入口處的密道傳來一聲關閉的悶響,頭戴“趙”字面具的會主站起身,緩緩行至頭戴“河”字面具之人身后,猛地飛起一腳,踹在那人背上。那人立即向前撲倒,連面具都飛了出去。待那人抬起頭來,露出齜牙咧嘴,痛苦非常的表情,不是史元年是誰。
“波黎!”頭戴“鄭”字面具之人輕喚一聲,竟是個女子的聲音,見史元年受傷,她顧不得會主的淫威,上前跪在他身側。
“那天晚上,我命你親自去將樊寧擒回來,你為何不去?”會主冷聲問道,雖刻意壓著嗓子,但他的聲音聽起來仍不夠成熟老道。
史元年咬緊牙關,顫著唇,似是氣惱又不服,不作回答。
會主冷哼一聲,從袖籠中掏出備好的皮鞭,使了十二分的力氣打在史元年的背上,邊抽邊罵:“這兩年你真是出息了,竟然屢屢不尊我的命令。鳳翔客棧讓你務必親自去動手你不聽,結果放跑了薛慎言;第一次庭審過后讓你莫要著急去找別院那個老頭你不聽,結果被薛慎言逮了個正著;今日我要你親自去將樊寧擒回來,你居然找人雇了殺手,還放跑了她。你屢屢剛愎自用,壞我大計,是可忍,孰不可忍?別忘了當年你流落長安街頭,與五坊小兒斗毆差點沒了命,是誰把你從垃圾堆里扒出來救活,又是誰給你的錢,要來了官府牒文,給你和這胡人毛丫頭在西市置了個店鋪,讓你們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如今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聽使喚了?真是人如其名,忘恩負義的中山狼啊!”
鞭子一下下抽在史元年身上,打得他皮開肉綻,須肉模糊,但他始終只是咬牙忍著,既沒有為自己辯白,亦沒有反抗求饒。
那頭戴“鄭”字面具的女子正是阿娜爾,她護著史元年之際也掉了面具,不住叩首,哭求連連:“求求你,不要再打了,我們知道錯了……”
可那會主未有憐香惜玉之意,直至自己抽打累了,才終于停下鞭子:“我知道你們來長安的目的,‘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你們學的很好。但你們都給我記住,沒有我,你們連個屁也不算!今后,不論我說什么,你們都得照做,否則莫怪我翻臉不認人,把你們交與官府,讓你們這些烏七八糟的黨羽全部身首異處!滾!”
說罷,會主又照著史元年的背后狠踹了一腳,恰恰踹在皮開肉綻最嚴重的地方,疼得史元年幾乎昏死。阿娜爾忙上前扶起史元年,攙著他快步逃離。
“萊”字面具之人來到會主身側,躬身問道:“眼下樊寧有很大的可能是在太子李弘處,不知道接下來會主如何打算。”
那會主轉過身來,不慌不忙道:“刑部控不住那丫頭,早在意料之中,但圣人思女心切,絕不會放置不管。如今洛陽那邊都已布置妥當,樊寧由誰帶往洛陽,都不會影響我的計劃,只是便宜了薛訥那小子罷了。等到了洛陽,我們便依之前定好的計劃一般,將人證物證一齊帶到圣人那里去。只要令圣人信服了,那個姓武的女人絕對逃不脫大禍臨頭!”說罷,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未再多作停留。
“會主英明!”頭戴“萊”字面具的人在他身后躬身作揖,畢恭畢敬目送會主走出了地宮。
空蕩的通道內,回蕩著會主漸漸遠去的高吟聲:“參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宮。遺枝撥盡根猶在,喔喔晨雞孰是雄……”
時光匆匆如水,從被收押到今日,已有十五六天的光景。是日一早,薛訥方從夢中醒來,便聽得外面傳來解開鎖鏈的響動。一個內官模樣略顯纖細的男聲說著“有勞”,而后便聽一陣腳步聲不緊不慢地漸漸迫近。
此處一向昏聵,及至眼前,薛訥方才看清,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御史,應當也是在二圣面前當差,特意來此,估計是又有新的圣諭下來。
薛訥忙起身,跪下叩拜,只聽那御史操著純正的洛陽官話,瑯瑯道:“宣圣人諭:前番關押薛慎言,是為懲戒,聽聞已破弘文館大案,朕心甚慰。且宮中秘案尚未偵破,著恢復薛慎言自由身,官復原職,限期一月查明案情,將事主帶至御前。奉敕依奏。”
“謝圣人恩典!”薛訥再拜稽首。待御史離去,高敏笑瞇瞇地走至牢門前,拿出鑰匙,打開了牢房大門:“薛明府,恭喜啊!能夠得到圣人垂青,前途不可限量。高某有幸相識,他日高升,莫忘你我相交一場,多多提攜高某啊。”
今日高敏又恢復了那日在輞川初見時那副模樣,爽朗陽光,一點也沒有前幾日咄咄逼人,胡攪蠻纏的樣子,薛訥搞不清哪一副究竟才是此人真性情,回禮道:“高兄哪里的話,真是折煞薛某了。”
換上常服,出了刑部大門,薛訥一時不知該往何處走。他的馬也不知讓人弄到哪里去了,薛旺那混小子也沒有來接他,是走路回平康坊,看剛挨了杖刑的薛楚玉,還是索性去東西市找個來城里販柴的老漢,搭便車回藍田去,正在兩下權衡之際,薛訥聽到有人遠遠喚著:“薛郎!薛郎!”
薛訥偏頭一看,站在巷口的竟是張順,他牽著一架馬車,顯然是來接自己的。本想著李弘尚在閉門思過期間,為不給他招惹麻煩,還是書信往來的好,沒想到他一點也沒有避嫌的意思,薛訥迎上前去,仍有些不放心:“殿下還在思過,你就這般堂而皇之地來接我,會不會……”
張順接過薛訥的包袱,不由分說催他上車:“薛郎不必想那么多,殿下說了,此時避嫌才惹人可疑,快上車吧!”
說不想去東宮,自然是假的,到了東宮,就可以與樊寧相見了,薛訥俊俏的臉兒從額角紅到脖根,心里的歡愉卻是陡增,立即掀簾上了車。
哪知還未坐穩,便被人一把拉住,薛訥定睛一看,車上坐著一個身著女官服制的襦裙少女,正是樊寧。
薛訥還未回過神,樊寧便在他精瘦的腰上擰了一把,嗔道:“讓你充英雄豪俠,牢可坐過癮了?”
細細算來,打從那次在藍田的分別,已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未能與她這般面對面說話,終得再度相見,薛訥已全然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只顧望著樊寧,眼底滿是無限的眷戀。
樊寧亦是眼眶發酸,卻羞于承認自己的心意,見薛訥望著自己,桃花靨上登時泛起了紅暈,心跳突突跳個不停。
忽然間,行進中的馬車車輪卡上了道上的一塊知情識趣的小石頭,顛得車廂猛地一晃。樊寧為了給薛訥騰位還未坐穩,這一晃不打緊,令她失去重心,整個人生生跌進了薛訥懷里。
“你,你沒事吧?”薛訥感受到懷里那團瘦小溫暖的人兒,羞得差點打磕巴,但他更擔心樊寧,忙去扶她。豈料想馬車又一顛,俯仰間薛訥垂首樊寧抬眼,他的薄唇竟不偏不倚蹭上了她櫻紅的小嘴。
一瞬間,車內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兩人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觸電般后退一步,心虛地坐在距離對方最遠的對角上,故意偏頭不看對方,望向窗外,車廂里彌散著咚咚的心跳聲,他們卻辨不出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窘迫十足。
過了好一陣,樊寧壓下心頭的尷尬,沒話找話道:“坐……坐了這么多天牢,也不見你臟了臭了,可是那高主事也帶你洗澡去了?”
“洗什么?”薛訥似是聽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意味,眉頭一跳,“高敏帶你沐浴去了?”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樊寧羞得幾乎要鉆進地縫里去,然而已經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她強作鎮定道:“啊……啊,是啊,殿下信里沒與你說嗎?他帶我去了李乾佑那騷狐貍的私宅,又讓我洗澡,又給我吃東西,還給我梳頭換了女裝……不對,是丫鬟給我換的。反正就是那時候,他篤定說我是安定公主的。”
薛訥聽這話,哪里顧得上什么狐貍黃鼠狼,公主主事的,只覺得滿心酸悶不是滋味。沒想到自己忙于查案之際,高敏那小子竟敢趁機接近樊寧,還生出這許許多多的事端來。
薛訥一向不愛與人爭鋒,面對胞弟步步緊逼,他只是忍讓退卻,但這世上有三件事他誓死不退,一是案件真相,二是沙場勝敗,三便是樊寧。
他也顧不得樊寧是否會覺得他小性,說道:“高敏惹人生疑,你莫要與他多來往……”
樊寧一拊掌,似是對他的話頗為贊同:“是吧?我也這么覺得,他嘴里就沒一句實話。那日我無罪釋放,他還想把我帶回去,我拒絕了,誰知當夜回到觀里便遇到了刺客追殺……”
“追殺?”薛訥一怔,“誰追殺你?可有辨明身份?”
樊寧努努嘴,神色頗為委屈,小聲道:“聽太子說,是右衛將軍武三思的人,可能是武后派來的。”
即使薛訥對于情感再愚鈍,他也一眼看出了樊寧眼底泛出的畏懼與困惑。從小長在道觀,她早已習慣了沒有爹娘疼愛,但又如何會不向往。
一朝被告知身世,面對的卻是來父母至親的殺意,莫說是樊寧,天下又有誰人受得了?薛訥思緒回到那日藍田縣衙的牢獄中,她曾問“薛郎會不會也有許多話想對我說”,他是多么希望此時自己能夠成為她的避風港,告訴她此生有他,不必害怕。
但在這行走的馬車上,充耳盡是夾道小販的叫賣聲,商討終身大事,實在太不合時宜。薛訥猶豫著,正不知該如何寬解她,便見樊寧一臉凄然嘆道:“真想見見師父,問問他當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不是從武后那里抱來的。但比起這些,我更害怕他出事……”
“前幾日李師父還給我傳過信,就是第二次庭辯前,寫著‘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我這才想起去查田六的底細。依我看,李師父沒事,只是不便現身,你不必太擔心。”
“真的嗎?”樊寧睜圓了眼睛,眨眨長睫,十足可愛,旋即轉作一臉嫌棄:“我看這老頭真是越發皮癢了,只顧自己逍遙,扔下這么大個爛攤子給我們。”
薛訥聞言笑道:“別這么說,興許李師父真有什么難言之隱。”
說話間,馬車駛入了東宮,過了兩道門后,薛訥與樊寧下了車,徒步走向李弘書房。
見薛訥一切如故,李弘放下心來,對樊寧道:“庖廚開始做飯了,好似有才烤出來的羊肉和胡餅。”
樊寧知道李弘有話單獨與薛訥說,雀躍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庖廚去了。
待樊寧走遠,薛訥拱手道:“這些時日,多謝殿下照顧她。”
“嚯,你倒是謝起我來了。她多半可能是我妹妹,你不僅數度救了她,還令她沉冤昭雪,本宮謝你還來不及。說罷,想要什么恩典,但凡本宮能給的,盡管提出來,不必客氣。”
薛訥笑回道:“臣不敢,樊寧本就是臣的總角之好,與她的身世無關。查明真相,不致冤屈,亦是臣當日給殿下的承諾,不求任何恩典。”
“幾日不見,你倒變得牙尖嘴利了不少,難道與那高主事辯論,還讓我們慎言把自己唯一的缺憾給補上了不成?說罷,可有什么新發現,也算不白讓崇文館的校書郎在食籃墊布上抄了十幾日的案牘。”
說到案情,薛訥立馬正了神色:“殿下,臣懷疑高主事年幼時當過逃籍。”
“哦?”李弘饒有興趣地望著薛訥,“何出此言?”
“高主事自稱是洛陽人,父母早亡,從小寄養在長安的姑母家。根據高主事的手實,他父名叫高青,母為賴氏,可他與我說話時,絲毫不避父母之諱,稱圣人降詔為’垂青于我’,又說此前乃是不得已才與我’狡賴’。可見,此二人絕非他的生身父母,其生身父母另有其人。此外,臣閱遍高家的族譜,發覺其起名有規律,凡是與其父同輩者,名中皆帶‘月’,如伯父‘高朧’、從父‘高朦’。而與高主事同輩者,名字里都帶‘日’,如他堂弟叫高曉,從弟叫高明,唯有高主事名中不帶日。高主事移籍高家時,他那兩個族中子弟還未降生,想必一時疏忽,便沒有去問家族是否有固定的起名之法。故而臣以為,所謂的父母早亡,從小寄養在姑媽家,只不過是對他幼年逃籍的掩飾罷了。從手實上的記載來看,高青與賴氏死于顯慶三年的一場火災中,故而高主事的籍貫遷移至長安應當發生于顯慶三年之后,殿下只需差人查查顯慶三年后發生的抄家案,定當有所收獲。”
“那依你之見,是否要將高主事收監?”
“那倒不必,刑部雖有古怪,高主事卻未必是幕后主使,真兇必定來自名門望族,且有可能與王皇后有關聯。貿然動手,可能會打草驚蛇,使幕后主使逍遙法外。臣以為,不如先派人盯著高主事和刑部的一舉一動,靜觀其變,幕后主使定還會有所行動。”
“好!本宮就知道,你定會對得起我每天為你準備的牢飯”,李弘玩笑著,旋即又覺得不大中聽,岔話道,“對了,我這里還有個東西,想要你幫我看看,或許看了這個,你就會知道,那丫頭到底是不是本宮的親妹妹了。”
說著,李弘遞上那本造型奇特的小冊,薛訥雙手接過,定睛一看,上面四六八句的寫著些詩文,有的押運,有的不押韻,平仄也不大符合要求,而書中其余部分均抄著密密麻麻的漢字,意思卻不知所云,倒像是拿來練字胡亂寫就的字帖一般,他看了好一陣,茫然問李弘道:“殿下,這里哪有什么關于樊寧的記載?”
“本宮要問你,你倒問起我來了”,李弘笑得無奈,抬手揉揉眉心,神思疲倦,“此書是記載皇嗣出生時體貌特征的,據說是用什么《太昊天書》編成,但本宮問了樊寧,她卻說與《太昊天書》毫無瓜葛。不過據樊寧所說,她無有任何胎記,想來這書中記與不記,也說明不了什么了罷。”
“她有胎記,在背后蝴蝶骨下,自己看不見”,薛訥仍忖著書里的話,想也不想回道。
李弘一怔,不自覺站起了身來:“她自己都不知道,你怎的知道?”
薛訥回過神,自覺不妥,訕笑答道:“小時候一起洗過澡……”
李弘盯著薛訥那張英俊又誠實的面龐,好似仍有些不信,斟酌著用詞問道:“長大后,你沒對她做什么奇怪的事罷?”
“什么奇怪的事?”薛訥茫然更甚,全然聽不懂李弘的暗示。
“哎,就是……就是兩人光著身子……”李弘一時語塞,實在不知該如何描述。
薛訥一臉誠摯,好似真的不懂,回道:“兩個人都光著倒是沒有過,要說我一個人光著的時候倒是有過……”
聞聽此言,李弘臉黑得像是抹了積碳,可薛訥卻看不出,只娓娓將弘文館別院案發那一日,自己在房中更衣時發現樊寧躲在柜中的事交待出來。那一日他確實赤條條的,只穿了褻褲來著。
李弘聽罷傻了眼,恨也不是,笑也不是,撐頭半晌無語,守在門外的張順更是憋笑得難受。
過了好半晌,李弘方說道:“這件事真是攪擾得本宮一個頭兩個大,前幾日,本宮本想著去信往洛陽,問一問父皇,究竟有沒有讓李乾佑與高敏暗查安定之事。但聽聞這兩日父皇頭風又犯,本宮擔心這信箋送往洛陽,被母后看到……本宮雖不相信母后會做那樣的事,但為大局計,還是不得不有所防范。如此一來,線索只能從此文書中下手,這書便放在你那里,這幾日好好想想罷。”
“殿下放心,臣這兩日回藍田便靜心研究,早日給殿下一個交待。另外……殿下,今日的詔書,圣人讓臣帶樊寧去洛陽。”
“什么?”李弘極為驚詫,看來對此毫不知情,“可有寫什么時候讓你動身?”
“不曾,只是說一個月之內,臣想著召見之事,可否先別告訴她。她剛歷經大案,又被人追殺,一路走來,可謂身心俱疲,待臣查明真相后,再告知她不遲。”
薛訥對樊寧的保護意味分明,李弘頷首道:“不用你說,本宮也會護著安定,這事演變至今,未來會往何處走向,本宮也看不明晰。慎言,此案牽連甚廣,身上所系何等重擔,你心里明白,不必本宮多說。不論何事,只消你開口,本宮都會竭盡所能助你……另外,你那要死的弟弟前兩日聽到風聲,自知躲不過,去刑部認罪,稱跟風攀誣了你,被打了四十大棍。昨日本宮命張順去看過他了,還是那副委委屈屈賴賴唧唧的樣子,平陽郡公府你先不必回,免得節外生枝,用了飯,本宮讓陶沐來接你,直接回藍田罷。”
薛訥拱手領命,還沒應聲便被樊寧先聲奪人:“我也去!”
眼看著是已經去庖廚打劫過,樊寧大步走來,兩手各拿一張胡餅,左右開弓吃得正香,吃相不大好看。李弘知道她自小跟著李淳風,饑一頓飽一頓,看到此情此景更覺得心疼,哄小孩般說道:“藍田路遠,又沒有宮里的好吃食,去那里干什么?還是待在此處罷,還能與紅蓮就個伴兒。”
“我不要,我要跟薛郎回藍田”,樊寧將李弘的話全然當做耳旁風,“這里好是好,但也太拘束了,我想回藍田去,離觀星觀也近,難得自在。”
聽到樊寧說要跟自己一起走,薛訥十分欣喜,應道:“藍田的園子,我一直讓陶沐收拾著,回去……”
“不行”,李弘反對道,“你兩個再要好,也都是老大不小了,正值婚齡,孤男寡女住在一處像什么樣子?”
“那殿下和紅蓮姐姐呢?不也是孤男寡女待在一處?再者說,當初不是殿下讓我速速與薛郎去藍田,怎的現下又不許了?”
李弘被樊寧嗆得說不出話,但事實如此,當初在他眼里,薛訥與樊寧是俊俏老實的貴公子與妖艷蠻橫的瘋丫頭,現下卻變成了覬覦自己妹妹多年的壞小子和不諳世事、單純爛漫的小姑娘。李弘也說不出為何心理會有這樣大的變化,又不能宣之于口,打著官腔背手道:“你可是本案最要緊的人證,本宮不許你離開此處半步,否則若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也是為了辦案啊”,樊寧靈機一動,說道,“很多事情的細節,我都還未來得及與薛御史詳細說明,肯定會影響破案的。”
李弘怎會看不出這兩人眼底的濃情蜜意,此時此刻他覺得一點也不像個皇太子,而是像拆開牛郎織女的王母。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心軟,要是當真放了樊寧去,這兩人一時興起,自己妹妹再吃了虧可還了得。樊寧性子野,強留怕是無用,李弘頗感受到身為兄長的不易,仿佛一下老了十來歲,他心靈福至,以退為進道:“一兩日的時間,應當夠你們說了吧?張順,去把薛郎上次住的房間收拾出來,再去與藍田那邊說一聲,這兩日他們縣令要在長安辦案,過兩日辦完了,人就會還回去了。”
說罷,李弘不再理會樊寧的糾纏,一甩袖,逃也似的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