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和離
安王妃王氏對于辛府而言,可算得上是位不速之客。
辛程那天剛從外頭回家,在府門口就看見了安王府的馬車。
趙清被扣押刑部,朝堂上為他的事鬧了有兩日,一面是以沈殿臣和趙盈為首要保下他的,一面則是以姜承德和馮家為首要拉下他。
這事兒說來又話長些,總之僵持了兩日之后,竟連皇后母族也攪和進來。
馮家一向淡薄低調,更為中宮無子,便甚少攪和到這些紛爭中來,一貫秉持的是明哲保身看熱鬧的態度。
今次馮家族中在京為官,且于太極殿上能說得上幾句話的子侄們,力陳要嚴懲趙清,眾人自是愕然,不過愕然過后也想得明白,這八成是馮皇后授意,不然何至于此。
馮家從前看不上孔家,難道如今就看得上姜家嗎?
早些年宋貴嬪還在的時候,倒是有傳言說馮姜兩姓打算聯姻來著,可后來也是不了了之。
辛程盯著安王府的馬車多看了兩眼,眸色沉了沉。
太原王氏教出來的孩子,不至于是拎不清的糊涂人。
辛恭要娶的那一個,他小時候都還見過,雖是閨中女孩兒,可也確實是巾幗不讓須眉。
王氏為趙清奔走已不是一兩日。
自從宋子安混不吝的帶著人沖入安王府拘拿趙清到堂后,王氏日日都進宮,哪怕碰壁,也還是會去。
她不單是安王妃,還是太原王家的嫡女。
縱使有了清河崔氏的先例,也許不會有人再把所謂的百年士族放在眼中,至少對于這樣的人家,大家打心眼里還是愿意維持表面上的平和。
是以王氏于京中各處走動,朝臣府邸,宗親貴胄,也并無人拒她。
她會登門,也不算稀罕事兒,只可惜她大概要失望而歸了。
現在這種時候,誰愿意沾上安王府分毫?
外頭人給她留著面子,那是看在她父兄的情面,看在她王氏一族百年門楣的份兒上,若不然,只怕多說一個字都是不肯的。
辛恭?
辛程嗤笑一聲進了門,再沒看那華蓋香車一眼。
元寶對抄著手跟在他身后,主仆兩個才繞過影壁墻后,元寶壓了壓聲兒:“主子不去見一見王妃娘娘嗎?”
辛程搖頭說不去:“無論怎么算起來,也是辛恭該稱她一聲阿姐,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她也不是來尋我的,我倒上趕著去……”
他話沒說完,見蘇梵從遠處快步而來,等走近時候他才看得真切,蘇梵的臉色可算不上好看。
于是他皺了眉頭迎上去兩步:“有事兒啊?”
他和辛恭兩個人鬧的最兇的時候,也少見蘇梵露出這幅表情來。
果然蘇梵近乎黑著臉湊上前來,做了個虛禮之后,順勢就把聲兒一并往下壓了去:“安王妃一直在等您,我吩咐了底下的小廝,見您回府先告訴我一聲,好來跟你回個話。”
“等我?”辛程顯然吃了一驚,“她不是來找辛恭的?”
蘇梵搖頭:“六公子倒是一直作陪,也知道安王妃是為安王殿下的事情登門,只是王妃娘娘不開口,六公子也懶得替這話茬。
王妃只說是來找二公子有要事請二公子相幫,六公子說了您不在家,說不定至晚方歸,王妃卻執意要在府上等,這會兒已經等了足有一個半時辰了。”
她竟來的這樣早。
辛程不免嘖聲:“早知道跟他們一塊兒到京郊去逛一逛散心了。”
這話不假。
昭寧帝要給宋太后建的安壽觀,工部幾經選址,最終定在了距離玉安觀不遠的京西郊。
工部緊著趕工,尋常人輕易靠近不得,趙盈卻不在此列。
她的確是約上了薛閑亭他們幾個說要到京西郊去逛一圈,懶得在城中想這些煩心事,也問他要不要去來著,他是對這些一點興趣也沒有,想著還不如回家睡大覺,反正宋樂儀都不去,他才不跟著溜腿兒,這才回絕了。
要是早知道王氏在家里等了他一個多時辰,他還不如跟著去。
其實,現在要走也不是來不及。
辛程心念閃過,腳下微動,但是人還沒轉過身提步要走,自己又收住了。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王氏連在清寧殿和鳳仁宮吃閉門羹都接二連三進宮去拜見,何況是他們辛府。
他今兒躲出去,王氏明日還要來。
辛恭和太原王家女的婚事是定下了,但到底還未曾完婚,又是在這風口浪尖當頭時,王氏若總來,給外頭人瞧著也不像話。
蘇梵并不打算給他任何意見,只是掖著手站在原地,等他做決定。
辛程在邁開步子往前廳去之前,還是先開口問他:“老六都是怎么跟她說的?”
蘇梵搖頭:“無非是些家長里短,又問王妃近來可曾與王九娘子通書信,說很是惦記諸如此類。
只是王妃心不在此,顯然有些心神不寧,即便是跟六公子說起這些,也都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罷了。”
辛程又嗤笑一聲,而后長腿邁開,徑直朝著前廳方向而去了不提。
王氏端坐,卻非坐于主位。
論理她是王妃之尊,辛恭將來又是她嫡親的妹夫,主尊位她原也做得。
辛程先前是幾乎沒同王氏打過交道的,今日看來,她此次回京,遭逢變故,到如今在京中行走,為趙清奔走,還是游刃有余,也不全是靠著王家的面子。
至少這女人是極有社交手腕的一個人,比趙清不知高明出多少去。
若再識大體一些,嫁給趙清這種人,也算是辱沒了。
反正這些天以來他是沒少從趙盈那兒聽說趙清在涼州的荒唐事。
好好的一個安王府,倒叫趙清弄得暗娼門子一樣,什么香的臭的他一概不管,只要是有姿色,就入得了他安王府大門。
簡直是混賬至極。
這對高門出身的王氏而言,根本是極盡羞辱之能事了。
但王氏忍得。
她非但忍得,還將這安王府做的風生水起,的確不可謂沒手段。
趙清只是不愛她,太貪色了,心里未必不敬她,好像是有些矛盾,但仔細想想也就是這么回事了。
辛程進門以來在打量王氏,王氏同樣也在審視著他。
反倒是辛恭,自從辛程進了門后,他臉色就一直不怎么好看。
辛程眼角余光是瞥見了的,當然知道他因何不快,只不當回事罷了。
他同王氏見過禮,往側旁坐過去,并沒有先問王氏為何時而來,而是先去看辛恭:“王妃不是來找我的嗎?你若沒別的事,且忙自己的去吧,聽蘇總管說你已經在這兒陪著王妃一個多時辰,只怕耽誤了你不少事吧?”
辛恭咬了咬牙,捏著拳頭慢吞吞站起了身來:“二哥說得很是,既回來了,你陪著王妃吧,我的確還有幾件事要處理,先回書房去了。”
話音落下他往堂中步去,在近乎正中的位置站定,轉過身來與王氏辭一禮,王氏那里雖然頷首示意,但眼神根本沒有落在他身上,辛恭心下微沉,才頭也不回的出了門去。
一直等到辛恭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辛程都沒問一問王氏到底想求什么。
事實是也不必問,他有點腦子都大概猜得出。
畢竟現在朝中肯明著出頭,又能出得起這個頭的,也只有趙盈和沈殿臣。
沈殿臣近幾個月來不得天子器重早就是眾人皆知的事實,趙盈卻是順風順水在朝中站穩了腳,兩相對比之下,王氏會出現在辛府而非沈家,自也就說得通了。
是以辛程不緊不慢去看蘇梵,噙著笑交代他:“蘇總官也去吧,我陪王妃說兩句話。”
蘇梵有心說什么的,這會兒也什么都說不了了。
不多瞎過問主子們的事兒是這些年在辛家伺候攢下的心德,主子之間的事最不好說,他現在跟著來了京城就更不好多說話。
老太太護著他,高看他,可他今后要留在辛家服侍當差,頭頂上的主子無非是眼前這些人。
真等到老太太百年,誰又來護著他不成嗎?
是以蘇梵誒的一聲應下來,面無表情低下頭去,緩步往外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的是辛程和王氏,還有元寶和王氏的陪嫁大丫頭在。
王氏才淺笑出聲先開了口:“辛二公子把人都支走,顯然是知道我因何事登門了。”
人家都說揚手不打笑臉人,辛程對王氏當然也算得上客氣。
他說是,卻不提那事兒,話鋒一轉反而先問王氏:“王妃是公主的皇嫂,又是長嫂,怎么不親往司隸院去見公主,反而要拐這么一道彎,竟不覺得麻煩嗎?”
“有求于人,哪里麻煩?”王氏笑意未減,“天底下最難的事從來是開口求人,我如今連這個口都開了,便萬事都不覺得難,也萬事都不嫌麻煩了。
眼下這京城中,于旁人而言,安王府才是最大的麻煩,我人前行走,為王爺奔走,旁人不覺得我是個大麻煩就不錯了,還由得我嫌棄什么麻煩不麻煩的?”
這話說的漂亮,人也通透,倒是難得的人間清醒。
所以她是明知道別人都嫌棄她,還在努力為趙清奔走,不管怎么樣,至少保全趙清性命。
但越是如此,辛程才越覺得奇了怪。
王氏顯然也看穿他眼底的狐疑,故而問他:“二公子有什么問題,不妨直說,既都說了是我有求于人,二公子有所疑,自合該為二公子解惑。”
辛程挑眉看她:“王妃把話說到這份兒上,這事兒還沒開口,我倒已經不好再回絕說不幫了。”
“我并非是強人所難。”王氏搖頭失笑,“這些天我在外行走,其實也不是見了誰都是這套說辭的。
有些人說上兩句話便知他不中用,不靠譜,又或是根本便是指望不上的。
同這樣的人,我也實在不必這樣放低姿態去說話。
只是見了二公子,瞧著二公子實在是聰明人,咱們索性把話擺在臺面上說,反倒比藏著掖著互相試探來的痛快。”
王氏深吸口氣,緩了須臾而已:“我想二公子也是這么覺得,是以倒不必說這樣的話。
二公子只管問,我也只管說,咱們談完了,幫或是不幫,是二公子自個兒做決定的,我既逼不了你,也不會逼迫你。”
辛程心下對王氏的贊許和欣賞就又多了一重。
確實是有些可惜了,這樣的女子。
他幾不可見的搖了下頭:“聽王妃這樣說,我倒是松了口氣,實在是因為方才想問之事,對王妃而言,實在有些冒昧唐突,我本來還想著,該怎么開口才好。”
王氏聽他這番話就知道他想問什么。
她還沒做反應,她身后的大丫頭臉色就先變了變,只是怕得罪了辛程,匆匆忙忙低下了頭去。
然而辛程還是看見了,便索性嘆道:“我就說是會沖撞王妃的。”
王氏登時會意,沉聲叫萃容,那丫頭站在后頭,抿著唇略抬頭來,蹲身與辛程拜一禮來:“二公子恕罪,奴婢并非是有心冒犯二公子的。”
辛程才擺手說無妨,也不理會萃容,只是轉頭又對上王氏:“王妃既然也知道我想問什么,倒別叫我把這話說出口才好了。
原本都不該我來問,只是又實在想不明白。
我見王妃行事說話皆是最明白不過的一個人,又何至于此呢?”
他確實困頓,下意識搖了搖頭:“大齊也不是不許夫妻和離,王妃同安王殿下成婚雖說是圣旨賜婚,但是安王殿下頭前做過的那些事,是在王妃入府前,總歸同王妃并不相干。
有太原王氏在,真要奏請和離,也不是不成,或是為自己奔走一番,等安王殿下真出了事,不可挽回時,替王妃求一求情,叫皇上下旨令王妃與安王和離,今后婚喪嫁娶,各不相干,這樣不好嗎?”
如果說王氏之前的笑只是淺淡的掛在臉上,這會兒聽了辛程一席話,倏爾轉變成了最明艷的一張笑臉。
辛程看來愈發不解,便蹙攏眉心:“王妃?”
“那看來是我高看二公子了些,以為二公子真正想到了我是因何而來。”王氏笑著,聲音清脆,“你又怎知我不是為求與趙清和離而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