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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永昌郡治不韋縣的第三天,在接受了李太守等人的盛情招待、也稍稍適應了氣候恢復體力后,李素就勤政地展開了對當地的走訪考察。
李素是當天凌晨起了個大早,離開縣城往西行進勘探。
中間有一小半路程可以騎馬,剩下的就只能由向導攙扶著徒步。一路上都是高低不平的丘陵,但是倒沒有多少險峻的高山深谷,一直到傍晚時分,終于翻過最后一道丘陵,眼前豁然出現一條滔滔大江。
“呼累死了,這條河就是周水了?”
這就是李素對永昌郡未來種田和基建規劃的關鍵所在打通身毒海貿商路。
負責擔任向導的年輕縣丞呂凱連忙回答:“都督,此處確是周水,尚書.堯典傳言其出自極西之地的不周山,故名。都督辛苦了,喝點水吧。”
周水就是后世的怒江,所謂出自不周山明顯是扯淡,李素知道地理常識,怒江也好瀾滄江也好,都是跟長江一樣,出自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的。
永昌本地人都以為周水上游估計最多也就只有一千多里,但實際上怒江流到云南南部已經經過了兩千公里、或者說四千里遠了,真正到下游從緬甸入海反而只剩一千多里了。
李素讓人擦了把汗,又鋪開了帳篷遮陽休息,喝水吃東西恢復體力,畢竟走了大半天了,今晚肯定不可能回縣城,只能在這兒扎營。丘陵下面的江邊雖然有一兩個散居的微小原始村落,但看起來都只有十幾戶人家,肯定住不下李素出行的數百人親兵衛隊的。
兩個士兵幫他揉捏打了綁腿的小腿,李素這才繼續問:“我們今天走了多久?這里離不韋的直線距離有多遠?”
呂凱:“咱今天走了七十里,從縣城過來直線應該是五十里,山路得繞一下。都督若是嫌遠,想造船貨通撣國,去縣東的滄水之畔造船廠也是可以的,滄水離縣城只有三十里地。而且滄水同樣往南流入撣國,最后也會入海。”
滄水就是瀾滄江,流到緬甸、泰國之后就是湄公河。雖然對于跟撣國人經商這一點來說,走滄水和周水是一樣的,但李素卻知道:關鍵一點在于湄公河最后是在中南半島東岸入海的,這樣一來豈不是最終還得繞一次千里迢迢的馬六甲海峽才能去西方?
所以,寧可在不韋縣城這邊多走四十里,絕對不能為了節約這四十里山路多走兩千六百里海路。
“絕對不行,你們不諳地理,要去身毒只能走周水。”李素直接否決道,呂凱等人也就不再出聲。
事實上要說路更近,還是走更西邊緬甸境內的伊瓦洛底江、從后世的緬甸首都仰光入海。只是從不韋縣要去伊瓦洛底江,還得再往西翻一道高黎貢山,那山就是后世中緬邊境的界山,全程都是相對海拔三四千米以上的大雪山。漢人實在是過不去,所以才折衷。
反正怒江也是從中南半島西岸流入印度洋的,不差這稍微幾百里。九十年前哀牢國叛漢被滅時,死硬不肯歸降的那部分哀牢夷,翻過高黎貢山重建撣國,據說“翻山死者十之七八”,那是“直接減員五分之四”的恐怖后勤懲罰。
即便是李素現在腳下的怒江,對漢人來說,要抵達也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韋縣城的北門外,就是背靠著“怒山”山脈的,而怒山山脈就是隔離怒江和瀾滄江的分水嶺。
如果從不韋縣城再往北一百里,怒山山脈就已經是高聳入云的雪山狀態了,根本無法翻越。只是剛好地殼運動到了不韋縣附近時,地殼的“皺紋”突然舒展了,從相對高度三千多米的大雪山,驟然降低到了只有三四百米的丘陵,這是天賜中華的地利。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素一行抵達周水之畔時,除了一開始因為運動勞頓而覺得炎熱,而扎營休息之后,很快就覺得氣候還可以接受。
李素在帳中點起燈火,準備用晚膳,就跟呂凱、囊習、李恢等人談笑:“我在楪榆縣時,宿營下榻之處瀕臨葉榆澤,都沒覺得這么氣候高爽,沒想到此處比楪榆又往南了四百里,反而涼快了些,也沒有毒蟲蚤虱的滋擾,是何道理?”
呂凱解釋:“自然是因為此處離不周山不遠,往北數十里就是大雪山,如何會炎熱毒蟲?便是南中常見的瘴氣,在這不韋縣周邊,也是不存在的。
我等久聞都督怯熱、厭惡瘴氣,特讓此間獵戶準備了些潔凈的冰飲,調制枸醬,請都督賞用。”
說著,這些本地人為了討好李素,居然還奉上了一罐像沙冰一樣的冷飲,用了南中珍味的枸醬拐棗醬和薤葉蕓香花露,這些都不奇怪,前幾天在縣城里李素也吃過了。
他好奇的是如今都快農歷三月底了,在熱帶地區哪來的冰雪呢?
呂凱看出了李素的好奇,得意解釋:“都是趁著天色漸暗,讓獵戶們在不周山上采的純凈冰雪,不周山被土人視作圣山,我們知道都督不喝生水,但這些冰雪絕對不會有污穢之物,這些盛雪的容器,用之前也是煮過的,還用煮過的細麻布遮蓋,絕對不會污染。”
李素暗忖:看來我愛泡澡愛冷飲怕熱不喝生水……這些名聲都是傳遍天下了,連南中最偏遠最西南的縣城里的人都知道。
算了,畢竟身體有抵抗力的嘛,每個時代的人有每個時代的菌群環境,不干不凈吃了沒病。蘇武牧羊喝貝加爾湖的冰水不也沒事。
享受了熱帶地區三月底的沙冰飲料后,第二天開始李素就正式督導當地人開始在附近規劃船廠、屯田,以及準備在這兒再設置一個新的縣城。
畢竟離郡治不韋縣還有七十里地呢,擱北方內地七十里路絕對可以再設一個縣了,如果真準備好好建設拓荒的話。
而且怒江兩岸的狹長、肥沃土地其實還真不少。甚至都不用搞成梯田,就直接沿著江種,先放把火燒荒,附近十幾里的河谷沖積平原,養活幾千戶人絕對沒問題。
加上南中沒有冬天,所以哪怕三月底再開始燒荒、五月份才下種,也不怕耽誤農時,大不了今年只種一季,到“冬天”再收獲好了。
別看永昌郡人口超過一百五十萬,畢竟等于后世大半個云南省和一部分緬甸呢,還有很多肥沃可種的地都閑置著。
朝廷往年不開發,完全是因為覺得這兒已經是世界盡頭了,開發得再好受物流運輸的制約、上繳的物資也反哺不到中原,所以懶得管。
李素是有備而來,他軍中帶了好幾十個有經驗的造船工匠、上百名普通木匠,還有幾十個修船廠的泥瓦匠。花了幾天時間,讓匠人們先選了新建縣城的地皮,然后開始伐木挖土建窯燒磚,一步步從頭開始做起。
有了簡易的房子住下來、荒也燒過了、儲備一批木材磚石,才拿出圖樣法式,正式修建船廠。至于船的圖紙也都留下了,有二百料的也有四百料的船。
呂凱、李恢等人一開始看到李素拿出來的河海兩用船圖紙時,還擔心船會不會太大、到了下游遇到險灘礁石吃水不夠的地方過不去,但李素表示完全不用擔心橫斷山區的“地球皺紋”帶都過了,南方只會越來越平坦,最多是密林瘴毒較多,但通航和吃水是絕對不用擔心的。
這里已經算是“怒江中下游”了,誰見過一條河上游時沒問題,到了中下游時海拔、吃水反而還成問題的?
就好比長江六千多公里,前四千公里是在山區,有青藏有巴蜀的群山,可最后兩千公里都到湖廣江浙了,還能有什么險要難行?
呂凱、李恢看李素說得這么言之鑿鑿,一時也不阻止,只是表示他們會派斥候或者說探險隊,將來先造好第一批小船后,順流而下去探探路,摸清更南方的地理。
看了眾人的反應后,李素對于自己決策的把握反而更大了:說白了,這就是捅破一層窗戶紙的啟發,就因為大家對于“這里是怒江上游還是下游”有誤判,才導致了其他人對于通航難度有高估,只有李素知道這里已經是下游,他才膽子大。
這不正好證明前人沒完成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判斷問題。就好比哥倫布之前一百多年的海船技術,其實已經能到達美洲,只是沒有野心家有這個勇氣往大西洋深處送死,不是船不行。
可惜李素本人沒時間在這兒滯留太久,這種長期建設也不可能讓他一直督導。所以只是在不韋縣滯留了半個多月,把將來要重點從身毒國尋找的諸如“長絨棉”之類的物種,列了個清單交給呂凱和李家人之后,李素就決定告辭了。
當然臨走時分,他也不忘讓新任太守李既等人為代表,聯名上一個盛贊征西將軍在永昌實施的選官、財稅等新政制度的奏章,并且羅列了一些這種新政試點的好處、成績。李素拿了之后,將來自然有用
對于南中“改土歸流”第一階段的“地方推舉候選官員名單、州牧選定最終官員”的人事制度,只要稍微改良一下,就可以達到從漢朝察舉制向隋唐“貢舉制”雛形轉變的過渡。
而“讓南蠻可以用服兵役和修造船廠等徭役替代納稅”,也可以作為變漢朝目前稅賦制度向“租庸調互相替代”的過渡。
李素在南中實打實干了大半年,取得真實成績的優異制度,總比直接憑空拿出來一個要分潤世家大族人事和財權利益的改革,阻力要小一些。
畢竟這是夾槍帶棒指桑罵槐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多了一道溫水煮青蛙瓦解反抗意志的修飾。李素這種老陰嗶,做事向來是一環扣一環的。
臨走之前,李素交代的最后一句話,是給關羽的:“云長,南征遷延,害你要在這兒住過整個夏秋了。不過,我最后想了想,到時候,你今秋對越嶲的討伐,還是提前到七月末吧。
我會說服主公,七月初時就讓翼德在北線沫水假裝渡河攻勢,提前半個月把高頤的主力吸引到北線沫水沿岸。等高頤主力盡出時,你從背后偷他老巢邛都,定然一戰可獲全勝。之所以提前,也是為了瓦解他的戒心
人人都會防著秋涼入庫時敵軍的進攻,如果是翼德進攻越嶲,七月過大渡河,確實要八月秋收才能到越嶲腹地。但你不一樣,從南線七月渡過瀘水,七月就能抵達邛都。高頤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有人會頂著軍糧不足的劣勢,在秋糧下來之前一個月,奔襲三百里的。”
注:關羽的路線,就相當于從攀枝花北上沿瀘水偷襲涼山彝州。
關羽抱拳滿口答應:“放心吧,我不會記錯時間的。高頤也定然想不到,咱提前了三四個月、相隔數千里,就能提前約好先后動手的時間差。這半年,我和高順就當在南中也一樣能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