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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年,農歷五月中旬,夏口城。
夏口這座城市,是今年三月初,才在李素請示皇帝之后,成為新的荊州治所,以及李素這個總督南方五州諸軍事的臨時幕府所在地。
短短兩個半月后,夏口的市井已經略微可見欣欣向榮。
從益州來的商旅,原本該在巴丘轉運集散、大部分繼續順長江而下、一小部分轉入洞庭湖,往長沙等郡販賣蜀貨。
但現在,巴丘的相當一部分貨運集散都被夏口取代了,蜀地的貨物更加暢通無阻、全程只有夏口這一個卡點收2的過路關稅,隨后散往北邊漢水流域各地。
襄陽宛城這些地區,原本在夏口或者說整個江夏郡沒有光復之前,要么早年忍受劉表轄區的截江收稅、要么忍受孫吳的盤查刁難。
現在這一切總算都沒有了,一次付清一遍過關,讓益州商人們的體驗好了很多,無形中也為今年下半年李素和劉備即將提出的商稅改革營造了一個不錯的民間討論基礎氛圍。
除了市井商旅繁榮,夏口周邊的軍事、民政也有很大改觀。
高順從三月下旬開始砸錢糧狠練的部隊,在結束了基礎軍紀和忠誠度洗腦、交代了基礎的技戰術訓練后,就陸續一批批運到夏口取齊,練兵軍官們也一起來了。
反正北方士兵只要稍微適應了襄陽的氣候水土,再往南一點到夏口,也能循序漸進適應,練兵在哪不能練,當然盡量放在靠近前線的位置,還便于有機會就隨時投入作戰。
民政方面,夏口城周邊,原本的地理環境是比江陵還差一些的,所以也得治理——如果倒退八年,江陵周邊也是沼澤地很多,云夢澤殘跡東一片西一塊,所以這也不是一個地方獨有的困難,整個江漢地區都這樣。
江陵也是劉表當荊州牧后,因為沒有別的生產基本盤,只好著力治理江漢沼澤。把大沼澤和連接的河道如夏澤、夏水之類的疏浚挖深,然后挖出來的淤泥用于肥田,把小沼澤圍澤造田填平了,至少產生了上千萬漢畝的新增肥沃耕地。
從這個角度來說,劉表治理地方八年,還是給百姓做了很多事情的,沒有劉表,南郡能養活的人口潛力至少小近百萬。
好在李素本來也是個喜歡興修水利的,南方這兩年余糧又多,朝廷官倉里剩的糧食打仗賑災都花不完,往北方運支援北線戰場路途損耗又太大。
李素就趁機撥出糧食組織百姓在夏口周邊也圍湖造田、把大沼澤徹底挖成湖,把小沼澤填了,水陸分明,既增加了田地面積,又沒有降低絲毫“汛期分洪庫容”。
剩下的湖泊深度大增,雨季總蓄水量比原先更大了。而且造出來的田也都是極肥沃的沼澤淤泥堆的上等水田肥田,灌溉條件也是先天就極為優越。
當然了,這個活兒沒個幾年的慢條斯理治理,是不可能克盡全功的,今年才動工了兩個多月,只是稍微整了點雛形而已。整個夏口周邊方圓近百里,都成了動員民夫和輔兵、士卒眾多的大工地。
這樣的安排,也省得大批部隊在跟曹操、孫權相持期間除了訓練沒事干。
反正平時駐軍對峙不干活也要吃軍糧,把部隊拉出來輪番參與施工、確保前線江防沒問題,正好一舉兩得省點招募徭役民夫的糧食,拿出省下來糧食的一半給勞作士兵加餐,還鍛煉了身體。
經過兩個多月的整治,夏口城外的平整田地、市鎮面積起碼增加了一百多萬漢畝。梁子湖東北部一大片原本水深只到人腰部的淺灘,都被從別處深水區挖出來的泥填平了,把梁子湖的湖面隔成了南北兩片。
中間只留了一條河的寬度,繼續溝通西北、東南兩片湖區。而這條河道的深度自然是比原先還深了至少一丈。原本這段湖面只能過走舸或艨艟,連斗艦來了都會擱淺——
這一點在三個月前周泰截擊呂蒙的那一戰中,已經證實過了。當時呂蒙敢走這條水路試圖突圍,就是看在梁子湖湖區很多地方淺得就只是沼澤,都不配叫湖。
現在李素整治過后,這條河道至少可以過載八百人的斗艦,大中型商船也便于直接過,百姓商旅莫不膜拜李素之德。
李素自己前世也來過武漢,看過武漢的地圖,所以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被他填平后分割出來的梁子湖湖區,其實就是后世的武漢東湖。
只不過,一千八百年后的東湖應該是梁子湖千年自然淤積斷開和百姓自發圍墾造田的結果,那地方一貫肥沃,后世的華中農大就建在東湖以南這片淤塞成平原農田的地區。
現在,這一切則成了自上而下規劃的政府工程。所以,未來也就不存在“武漢東湖”這個地名了,百姓只叫此處李公湖,是李素治水的產物。
在李素的治理下,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著夏口越來越適合成為未來南方的三大政治核心之一(成都,夏口,建業)。
畢竟,江陵適合作為錢糧重地、魚米之鄉,襄陽適合作為軍事要塞、扼南北要沖,但并不適合作為一州的政治核心。
在天下未亂之前,荊州的政治核心也是帝鄉南陽郡的郡治宛城。襄陽成為荊州牧治所,本就是八年前劉表初到、趕不走霸占宛城的袁術,不得不臨時找個地方設幕府,才選了襄陽。
這種選址思路,并沒有擺脫“荊州的核心也要靠攏中原、靠攏雒陽”的桎梏,始終把自己的核心區往最北方離司隸最近的地方靠。
這實際上非常不利于荊南大片肥沃之地的開發。至少江夏郡和長沙郡都是非常值得開發的。李素要讓大漢朝有更全面的發展,華夏大地能容納更多的人口、有更大的文明縱深,就必須做出改變。
五月十六這天一早,從夏口上游的長江江面上。一支兩天前才通過巴丘、繼續東進的運輸船隊,載著一些官員、士兵、還有皇室和勛貴的商旅、朝廷的補給物資。
從夏口(這里的“夏口”指長江分叉出支流通往梁子湖水系的那個河口,不是指城市)直入李公湖,隨后在李公湖西北岸一處剛剛疏浚好沒幾天的碼頭上泊靠。
這支船隊的級別很高,船上掛著朝廷封疆大吏的旄節,還有車杖直接隨船運載,車子也是朱輪華轂。
如此氣派,還是客旅至此,來人的身份顯然已經沒幾個選項了,正是等著交接新官職的現滇州布政使顧雍、未來的揚州布政使。
顧雍雖也位高權重,但李素顯然是不會親自來接下級的,所以碼頭上迎接他的只是如今名義上跟他平級、但實際上還比他略高半級的荊州布政使魯肅。
畢竟州與州雖然名義上平級,但實際上大小貧富對官員的前途和實權影響很大。
如今荊州的發達程度比即使完全光復后的揚州都還略強,顧雍就算調為揚州布政使后,也就勉強跟魯肅差不多,現在他還在滇州,差小半級是免不了的。
“元嘆兄這幾年辛苦,在南中一干就是五年多,從建寧太守做到滇州布政使,始終為朝廷安撫西南夷、開拓瘴癘之地。這次回來,只要司空交代的差事不犯差錯,總算是功德圓滿了。”
魯肅站在碼頭上,平等論交地跟顧雍寒暄。
他跟隨劉備資歷比顧雍老,而且他投效時的姿態更加坦誠,不像顧雍一開始并不是很看好劉備,劉備拿下漢中和巴西的根據地后,顧雍才正式出仕。所以魯肅比顧雍地位高是應該的。
但魯肅仍然稱顧雍為兄,畢竟顧雍確實比魯肅還年長四歲。魯肅十六歲投劉,顧雍當時二十。多猶豫了一年后,二十一歲才來。如今十一年過去了,魯肅二十七,顧雍三十一。
三十而立,顧雍也配當大州的布政使了。
顧雍這人話不多,喜歡干實事、查漏補缺,工作中也都是發現別人有問題才整改,而且都是對事不對人當面說。如果沒發現問題,他基本上不會多嗶嗶,更不會文山會海折騰下屬。
歷史上顧雍本該給孫權當丞相,張昭卻沒撈到相位。朝議的時候張昭依然滔滔不絕,顧雍只在張昭意見有問題時,切中要害補充兩句。如果張昭的計劃老成謀國很持重,顧雍就完全不求表現機會,直接說“臣所知與張公略同”。
人的脾氣是很難變的,雖然換了個侍奉的君主,顧雍還是話不多,魯肅關照他的客氣話,他也只是先簡明扼要客氣回去、然后很可靠地表態:
“司空所托,豈敢有誤。要的東西都在這里了,絕對夠全軍用過這個夏天,花費的錢糧還比司空預算得少。”
他這次帶來的商船隊中,一部分是朝廷的官船,運軍需的,其中裝了好幾船的花露水和風油jing,還有其他南方的治療熱帶病、中暑、蚊蟲瘟疫的特效藥。
花露水是好多年前李素打南中就有了,風油jing當時只有雛形,用的是樟腦和薄荷為主要成分,但因為當時比較簡陋,沒找到合適的油脂載體,所以這個風油jing嚴格來說不是“油”,稀得跟水一樣,還容易揮發,很難長期保存。
當初李素打南中,當地制造當地使用,不用保存,所以這個缺點問題不大。現在要千里轉運、長途異地使用,保質期和存儲問題就重要起來了。
李素其實也知道后世風油jing、萬金油這種關鍵是加了桉葉油,又驅蟲殺菌又防揮發,但無奈桉樹還在澳洲呢。好在這次李素知道問題的關鍵是要找到對藥效有好處的植物油脂,就指明了這個大方向讓軍醫們以及張機親自研發試驗。
張機不愧是寫出《傷寒雜病論》的傳染病防治大神,這方面頗有天賦,在李素指出努力方向后,他鼓搗了用石蠟油搭配柳酸油/樺樹油替代了桉樹油,竟歪打正著把后世純中醫漢方風油jing的配方撞了個七八成相似。
原來,樺樹油和柳酸油就是拿治頭疼腦熱的楊柳枝熬酸水(水楊酸)和部分動物油脂反應燒煮所得,類似于土法做肥皂一樣,形成水楊酸的脂類。
眾所周知,后世治頭疼的西藥阿司匹林,化學成分就是“乙酰水楊酸”,水楊酸的各種酰類酯類其實都有類似的藥效。
所以張機這款風油jing,比澳洲桉樹油版本少了點靠桉毒素驅蟲的效果,但多了一些清涼祛火治頭疼的效果,對一些熱病也另有好處。
連李素本人拿到樣品后,都選擇在晚上辦公到頭腦發脹時,在太陽穴上抹一點,讓奴婢大橋給他揉一揉,藥效居然很不錯。
荊州的其他官員看李司空親自在公務繁忙后如此解乏,瞬間也學了這個操作,引為風雅。一時之間,案牘勞形后讓婢女掌心擦點風油jing按摩太陽穴,比服五石散提神都流行了。
顧雍這次帶著補給來復命,自然也是按李素的要求,不得不提供一批jing品款的,給李素私用和留著賞賜人。
用上等的青瓷小瓶裝風油jing,再加一個圓圓的磨砂水晶瓶塞,瓶塞球和瓷瓶之間襯一層防滲防揮發的小片大象皮(大象皮特別軟,而且不滲吸油,很適合做這個)。拿去送人別提多體面豪奢了。
魯肅跟顧雍聊著,先把人讓到荊州布政使府邸,今晚魯肅先在自己府上宴客接風,李素也只是作為他請來的客人。
因為總督畢竟不是永久性差事,地方上行政官員的迎來送往,最高還是得布政使接待,李素懶得操辦。
顧雍這種少言寡語不夸人的家伙,一路看了夏口城內城外的繁榮,也是忍不住贊嘆:“司空治夏口,不過兩三月,竟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地方繁榮至此,當真嘆為觀止。子敬賢弟也花了不少心思吧。”
魯肅:“沒有,我也才剛搬來一個多月,之前還在長沙。這百萬新田看著就舒服,旁邊挖斷的這片湖,百姓都叫李公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