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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一天,南陽郡的運河工地。
東巡雒陽的劉備,最近幾個月都在巡視了解基層情況、順帶讀書提升自己,醞釀未來同化蠻夷的大計。
臨近秋稅征收季節時,因為發現稅源缺口很大,而財政開支賬目也是遠超預期,以至于劉備本人都有些坐不住,親自到南陽、襄陽、武昌巡視了一圈。
看看這些地方搞建設為什么會這么花錢,前后也走走停停轉悠了近兩個月,頗為了解了一番民情。
尤其是劉備自從成為一方諸侯起,其實就沒怎么踏足荊州地界。他早年一直坐鎮成都,后來北伐成功也是常年駐在長安,最多只是親自去過關中周邊各郡。
連雒陽都是今年才回,更不要說荊州了。這次也是補上短板,免得對民間情況的掌握與實情太過脫節,也算是為成為關西關東天下共主做好準備工作。
兩個月晃悠下來之后,劉備最后停在了南陽前線,因為他也意識到,今年財政開支的最大不確定因素,就是李素攛掇他修的這條運河。
一年就超耗了好幾十億,明年還要再超耗幾十億!以至于劉備都得親臨工地,看看有沒有省錢的辦法。
好在一圈視察下來,他也看到了一些欣慰的地方。
八月底,李素的jing制白糖、冰糖工坊,已經開始進入量產了。
從益州源源不斷運來的粗制紅糖、渣糖原料,以每日數千石的規模運進工場,然后被蒙脫石粉漿脫色jing制。而蒙脫石的來源,自然是挖運河時挖出來的膨脹土中jing選分離出來的。
運河挖出的膨脹土,大約九成都是高嶺土,只有一成左右是蒙脫石,所以把兩者分離還是需要一定的成本的,主要是先粗撿一遍,把明顯結塊石狀的挑出來,這樣就免得浸水淘洗太多土壤。
不過因為白糖業需要的石粉漿很少,相對而言制瓷業用到的高嶺土要多得多,所以這個成分比例倒也差不多能物盡其用。
李素考慮到民夫分揀篩選蒙脫石的額外成本,加上制糖所需的量不大。所以他給付朝廷的蒙脫石采購價也比高嶺土高得多,一石能給幾百錢,比同等重量的糧食價格都貴了。也就不可能有人指責李家的工場奸商。
反正一石蒙脫石粉能脫色至少七八石jing制白糖。而紅糖的價格一石就能賣一千多錢,脫色成白糖后,暫時因為市場上量少,算是奢侈品,暫時能賣三四千錢,極為暴利,冰糖更是能到一石萬錢。
不過,奢侈昂貴的代價就是,一開始銷量也不大,就是圖個新鮮才能賣那么貴,以后量上來了,吃白糖冰糖不裝逼了,也就沒那么多有錢人給高溢價了。未來的白糖穩定價格,估計也就在每石兩千多錢。
即使這么算,一石蒙脫石jing粉算原料價五百錢,生產出來的七八石白糖比原料紅糖的附加價值,大約在一萬多錢,所以耗材成本也就5,剩下的95都是化學技術創造的價值。
“伯雅的白糖業,今年估計能賣個十幾萬石白糖,附加利潤就是四億多錢,明年價錢肯定要跌,每一石賺頭從兩三千跌到一千多。不過量能起來數倍,總計估計能賺八到十億。
阿亮的白瓷還沒開賣,明年估計也能賺回那么多。不過這些都是伯雅和阿亮自己家的錢,反哺給運河施工的工費才三四億,杯水車薪吶。他們已經為朝廷立了這么多功勞了,朝廷總不好再厚著臉皮一直借他們的錢……
原本伯雅年初的時候還考慮過把這邊炸桐柏山埡口的時候,采出來的堅硬石料拿去賣錢,或者運到雒陽那邊,為修水渠和新城所用,倒是可以降低一部分建設成本。
怎么后來又覺得運費也太貴,改在雒陽伊闕龍門重新開采石場呢?這兒博望、葉縣多出來的炸開的石頭不是浪費了?”
視察完博望和葉縣這邊的運河工地和周邊配套產業后,劉備心中也不免產生了上述問題和感慨。
他急需李素跟他集中討論把這些問題一攬子解決掉。
好在李素這陣子也正在雒陽和南陽兩頭跑,每天督導這些工作。所以趁著李素和諸葛亮又一次來南陽,劉備就召見了他們,開個臨時御前會議。
因為是帶著問題來的,劉備開門見山就先問李素:
“伯雅,朕知道你已經追加了三四次錢,還都理由充分,這朕不管你。你辦事朕還是放心的,朕對你的信任還不值個幾百億么?
不過,雒陽新城和南陽運河兩處項目,石材的消耗又比最新一次追加后還超耗了好幾成。一開始說好桐柏山埡口這邊開出來的花崗石會拿去雒陽用,現在又不用了,要另采,多出來的不是浪費么?”
李素對這事兒情況也很了解,所以不用問下面人,直接能應聲而答:
“陛下,是這樣的。一開始我們確實想的是一事不煩二主,既然桐柏山這邊要炸開埡口挖運河,而石料開采最大的成本就是碎石開鑿,才想到給雒陽那邊用。
但是后來實際運輸了兩批后,發現從南陽梁縣到河南尹新城這一段,運輸實在費力費工。與此同時,阿亮和那個羅馬工程師提圖斯最近兩個月實地勘探,發現雒陽伊闕龍門一帶,山巖開鑿便利。
那兒巖層分層明顯,但巖石質地卻夠硬,伊闕就在伊水河畔,開采出來的石料可以直接沿著伊、洛水流到雒陽舊城、新城旁邊,一步山路都不用陸運。
所以未來哪怕為雒陽修高架引水渠,也是從伊闕龍門直接采石方便。我就決定暫緩把桐柏山埡口這邊炸出來的石料運過去,而是先用伊闕的,那邊如果適合開鑿的巖層不夠用了,再運這邊挖出來的。”
李素說的這些,也算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因為他一開始也不知道雒陽周邊、緊鄰著伊洛水河畔都能找到便宜的大規模采石場,才拍腦門做的決定。
后來提圖斯為高架水渠做深化設計方案,實地深入進行地質勘探,就發現了意外之喜——
而其實這也很符合史實,因為歷史上從南北朝的北魏、一直到后來唐朝,因為佛法大盛,伊闕這個位置被修成了雒陽龍門石窟,開采剩下的石頭還為后來的朝代重修雒陽城墻提供了材料。
事實證明,這地方的巖層斷口分層明顯、巖層之間很容易分割開采。
如今,這個世界有李素的影響,漢統會一直存續,統治者也就不需要用佛道來淡化知識分子階層對不忠的注意力。所以龍門石窟估計是不會出現了,這些石頭開采出來除了給雒陽修城墻,就是造成高架水渠。
(注:兩晉開始清談玄學旺盛,乃至后來南北朝崇佛。主要一個原因是統治階級從壓制佛道變為誘導。因為連續改朝換代禪讓篡位太多,不好意思再宣揚儒家的忠孝價值觀,就引入佛道來淡化忠孝,以玄替忠。)
劉備聽了李素的解釋,還看了最新的羅馬工程師勘探的結果,才沒繼續糾結這事兒,只是強調桐柏山這邊工地上多出來的石料怎么處理,別浪費。
對此,李素和諸葛亮拿出了一套新的方案:“陛下,經過我們的最新核算,覺得桐柏山埡口工地上新炸出來的石料,不如拿去加固葉縣、昆陽的城防。
尤其是跟曹軍接壤最前沿的昆陽縣,位置處于要害,城池面積又不大,完全可以改造成軍事要塞,額外修一道完全用堅硬石料砌的城墻。如此,不用再駐軍很多,也能堅守扛住未來可能出現的曹軍進攻。”
劉備一愣,這些石頭如果可以就近造葉縣和昆陽的城防,那確實是綜合成本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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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約的用法了,畢竟是就地使用,都不用怎么運輸。
但是,昆陽這種地方,還有嚴防死守的必要嗎?劉備似乎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
這兩年,運河沒修成,所以劉備陣營最富庶、建設最好的益州和荊州的戰略物資,無法高效低損耗地運到華北戰場,這才導致了劉備擴張的腳步被迫放緩。
所以在劉備看來,他不去打曹操就不錯了,曹操怎么還敢打他?
如果是倒退兩三年,那是有可能的,畢竟當時袁紹還沒被嚴重削弱,孫家也沒覆滅,曹操跟他們勠力同心,有這個實力。
但是現在,劉備看來,曹操只能困守!他的國力已經略微超過了袁曹剩余部分之和,對面那兩家打好防守戰就不錯了!
李素也注意到了劉備的錯愕,他微笑著解釋:“陛下不必覺得詫異,這事兒還是阿亮提醒我的,我跟他商量之后,覺得很有可能。即使機會不大,我們也能主動促成。”
劉備:“此言何解?”
李素:“目前為止,曹操對我們沒有進攻的企圖,那是因為我們對于運河項目的保密做得非常好。雖然曹操知道我們在雒陽和南陽大興土木,卻不知道我們具體在干什么。
我還故意對外用雒陽新城的計劃,掩飾其余部分,曹操的人說不定現在還覺得我們是在南陽這邊砍伐樹木、采集石料、取土燒磚,為雒陽那邊的新城建設準備材料。
但是,只要我們愿意,我們隨時都可以把運河的修筑進度故意泄露出去,而且不是假的——只要泄露出去后,曹操肯定會派可靠細作來實地打探。
我們只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曹操的細作打探,他們就能知道我們真的是在博望和昆陽葉縣之間修運河。
而且不難推論出,此河一成,整個益州和荊州的戰爭動員能力,都能被沿著此河傾瀉到潁川流域、對豫州戰場發動滅頂攻勢。
這種情況下,陛下您覺得曹操還會坐視我們把這條運河修成么?他不會主動進攻來試圖搞破壞么?他不會想奪回昆陽、葉縣這兩個桐柏山東北側的縣城,跟我軍恢復到隔桐柏山對峙的程度、并且徹底阻斷我們的修河計劃。”
劉備聽得有點暈,抬手打斷:“這我知道,但我們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就是為了轉攻為守,跟河內上黨之戰時那樣,引誘敵人來進攻?我們防守反擊,降低我軍消滅敵軍有生力量時的成本和損耗?”
諸葛亮連忙接過問題,代替恩師解釋:“陛下,是這樣的。關將軍不是已經和呂布達成密約,這個月徹底接收了雁門郡后,下個月就要呂布傳檄天下,揭袁紹的丑事了。
按照我們之前的計劃,袁紹是遲早要攻心滅殺的,以袁紹的身體狀況,估計也就數月到年內的事兒。而袁紹諸子,‘圖之急則同仇敵愾,圖之緩則自相圖害’,也是我們預期之中的。
這種情況下,如果在袁紹諸子還沒面臨爭父業之前,爆出一個我軍與曹軍在昆陽許昌之間劍拔弩張、陷入戰局泥潭的消息,那不就正好鼓勵了袁尚、袁譚相爭么?
同樣的,曹操難道就不希望袁譚、袁尚相爭?他肯定也希望,只有袁尚膽子大了,曹操才能假借幫助嫡長袁譚出頭的名義,實際上吞并袁譚、并助袁譚滅袁尚。
所以,只要到了那時候,曹操也會愿意跟我們在昆陽一戰的。如果進展順利,能奪下昆陽和葉縣,掐斷我們的運河,這對曹操是最好的情況。
就算略戰一場沒能拿下昆陽,至少也能演給袁尚看,讓袁尚對于害兄之事壯膽。所以臣斷定,只要諸方消息一起促成,曹操會愿意在成本可控的情況下,試探性偷襲昆陽、葉縣打一杖的。
我們趁著冬天來臨之前,把桐柏山運河工地這兒已經開出來的石料,直接拿去昆陽堆砌成新城墻、增設工事,很快就能發揮上軍事用途。”
劉備聽得微微有點刷新認知。
他已經幾年沒動過“分化瓦解敵人”的心思了,主要是他硬實力太強,換游戲里早就被“包圍網”了。所以劉備都已經默認關東各諸侯抱團對抗他。
沒想到到了現在這時候,關東諸侯內部還有可能在必要的時候誘導出“曹操和劉備聯手演戲、讓袁家兄弟放開手腳自相殘殺”的戲碼。
袁紹的家教之惡劣,可見一斑。
這事兒可以試試,反正額外成本也不是很高。把昆陽城防好好修修,哪怕不打仗未來也有用。作為這條關鍵運河的兩端,將來昆陽和博望這兩個縣都會是交通咽喉,防御修好了不虧。
劉備便最終點頭拍板:“還是伯雅和阿亮想得周到,這事兒就照你們說的辦吧。多花的幾個億石料錢,就當追加了。不過話說回來,還是缺錢鬧的。
本來今年要是七十億商稅收上來,再加上別的農稅五十億丁稅二三十億,缺口也就五十億。現在因為去年提前透支了今年的商稅,缺口又大到一百二十億了。
你們怎么花都好說,這錢得找得到才好,朕不想出爾反爾、于法無據搜刮民脂民膏。再找你們這些勛貴巨富攤派預支商稅,也不是長久之計。明年肯定還得繼續欠,而且是擴大欠。后年要對袁曹決戰,肯定也是欠。
算來算去,至少三年后才能指望收支平衡,四五年之后才開始還平定天下過程中的欠賬,可有辦法讓朕不失信于商、民?”
李素本來就想好了解決方案,只不過今天的會上先被劉備岔開了話題聊到預算超支的問題上去了。此刻他立刻回答,先是安慰:
“陛下放心,雖然要五年后才能還,但到時候每年還的量會很大,稍微幾年就能還完了。畢竟如今朝廷才光復大漢六成的江山,一年就能收上六十億商稅。
未來把商稅改革推廣到全國,而且照樣按照鼓勵工商的國策激發民間提升生產力,一年一百億的商稅都是有可能的。這樣一來光商稅就可以達到桓靈年間天下全部稅賦的二點五倍,中興盛世指日可待,還能抑制豪強的重新兼并、抽取他們的兼并潛力。
至于眼下,臣和阿亮討論后想到一個辦法,就是把去年的‘勛貴巨富攤派商稅國債’,推廣到對所有商人都有效,引導全國大小商人都來認購商稅國債。
我們今年馬上要賣出去的那批鹽引、鐵引、茶引、酒業牌照、水能牌照、織錦牌照……我跟子初商議,準備先全部讓財部用印時,打上‘章武三年’的年號。
然后朝廷出臺一個政策:將來發行的商稅抵稅抄引,會分為兩種,一種是不額外蓋章印年號的,一種是印年號的。
不蓋年號的那種,鼓勵人當年要繳納多少特許經營商稅,就認購多少,藏過年的話來年也還能用,但是沒有利息。
而加蓋年號的那種,可以當年不用,來年再用。如果章武三年的抄引留到章武四年用,就可以按照面額的1.1倍抵稅,到章武五年用就是1.2倍抵稅。不計復利,每年的利息都是面額本金的一成。最多可以預存十年,十年后翻倍回收抵稅。
而這種加蓋年號的抄引,朝廷只在財政赤字緊縮的年份才會發行,如果是收支平衡的年份,能不發就不發。所以商人想認購這種帶年號的抄引還不一定有機會,錢閑著沒地方生利息的,也別閑著,有機會就買吧。
這樣,也能把商稅改革之前的臨時拆借認捐,變成一項長期制度化的‘利率國債’。覺得自己未來幾年會擴大經營、要繳納的商稅會明顯變多的,眼下又沒有資金壓力,就多認購一點抵稅抄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