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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翔戰死?王門降敵?我幽州騎軍全軍覆沒了?”
第二天午后,遲遲等不到劫營斬首行動的部隊回來,心中早就生出不祥預感的袁熙,總算是確認了這個噩耗。
噩耗是少數潰散逃回來的袁軍騎兵帶來的,畢竟是黑夜之中作戰,張飛也無法確保徹底全殲。
六千騎兵殺傷千余、俘虜四五千,留下幾百個數量級的漏網之魚,很正常。
到了這一刻,袁熙才徹底意識到,張飛之前為什么看上去那么散漫,打到涿郡之后就止步不前。
也沒任何想要越過薊縣所在的廣陽郡,先去把漁陽郡甚至右北平給圈地占領的意思,就是只圍住薊縣的西側一半,對薊縣以東土地似乎暫無興趣。
張飛這是故意勾引你覺得東邊的三個郡還有救,想給袁熙機會把主力從薊縣撤出更多、確保東部后方領土。而袁熙只要出城多少,張飛就有把握分割殲滅多少,從而降低最后對薊城攻堅的難度。
到了這一刻,袁熙才算是理解了當年公孫瓚死前的窘境:自守易京樓,而外部諸郡將領但有被袁紹圍困者,皆不可分兵救援,要指望各將自行死戰。
公孫瓚的這個決策,當年導致他麾下外圍將領紛紛投降袁紹,王門當時也是這么投降袁紹的。
可現在看來,公孫瓚有得選么?如果他分兵救援,離開易京樓要塞的部隊,就是出去多少被吃掉多少,最后連易京樓的守軍都不夠了。
今天,把易京樓這個地名和薊縣對調一下,不就是完美復刻了當年的局面么。
袁熙無解。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什么策略都沒用。
偏偏這個決策的過程中,袁熙還不能怪任何人,這是他自己作出的,不是劉曄作出的,劉曄還幫他排查了幾個重要疑點,然后才放內應來見他。
只可惜,哪怕解釋了劉曄提醒的那幾個疑點后,他的決策依然錯誤了。
最后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改變命運的嘗試,就這樣被扼殺。最后只剩下等別人,等外力,等大哥和曹操。
現在的袁熙還不知道,他等的大哥和曹操的支援,也永遠到不了易水,到不了薊縣。要是知道,他恐怕會更加絕望。
那天以后,袁熙開始減少巡視防務,漸漸也開始酗酒沉淪。兩天之后,隨著張飛的包圍網再次收緊,眼看就沒有突圍的機會了,袁熙還等到了另一條每況愈下的噩耗:
之前跟呂翔一起撤退到薊縣的高干,他的表哥。居然偷偷利用自己的權限,調走了對張飛斬首行動那一夜里、逃回來的數百殘余騎兵的馬匹,分配給高干自己的親兵。
然后,高干就帶了五百軍官、親衛、幕僚,出東門突圍逃離了薊縣,轉道右北平徐無,沿途搜集士卒馬匹,出長城想要投奔鮮卑拓跋力微。
高干心里很清楚,陸路南下回冀州會很危險,而且冀州的局勢也是瞬息萬變,聽說就在最近這幾天,袁尚的局面似乎也出現了新的崩盤。
所以,高干有一種類似于譙周的樸素心里:再辱之恥,何如一辱?
不管投袁尚袁譚,都不是長久之計。袁譚看似比袁尚風光一點,估計也很快就是曹操的傀儡了,去那兒不知道要當幾姓家奴呢。
還是一步到位,直接投靠鮮卑吧。
至少鮮卑不介入中原爭霸,不會被反復洗。
估計劉備在一統天下之前,也不會忙著對鮮卑下毒手,估計可以多過幾年安穩日子。
高干判斷袁尚時日無多,不是沒有道理的。
因為就在袁熙被張飛的絞索漸漸絞緊的過程中,袁熙之前遣使冒死送信、向袁譚表示臣服和求援的姿態,也確實起到了作用。
袁熙是在派出呂翔、王門白給之前七八天,派出使者經由易京、泉州,沿著渤海郡南下,水陸交替給袁譚送的信。
求救使者到袁譚那兒、再轉達到曹操面前時,袁熙也還沒白給呢。
這個信息,著實讓袁譚大喜,也立刻跟曹操商議如何救二弟,接收二弟的地盤。
畢竟袁熙的表態,是直接把幽州地盤都獻給袁譚了,既然是自己的東西,沒道理不努力去挽救。
而且稍微懂點軍事地理的都知道,幽州相比于冀州是形勝之地,哪怕幽州很窮,人口錢糧稀少,可是有燕山易水之險。
幽州在敵人手上,冀州就是無險可守之狀。類似于北宋的時候,河北沒有燕云十六州,簡直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哪怕今年幽州的地皮都被打爛了,暫時沒有余力再發動戰爭,不會出事,明年后年還不是想來就來?
而且袁熙之前和袁譚,也談不上有什么放不下的恩怨。袁熙在袁紹三個兒子里還是比較識時務的,他一直只是希望大哥三弟停戰。
他名義上承認三弟、承認父親遺命,但實際上三弟讓他出兵打大哥,他也沒派兵。這樣的歷史態度,讓袁譚接納他毫無壓力。
所以,最后歸結起來,袁譚是否能救袁熙,麻煩不在政治態度上,而是實力上。
跟曹操討論之后,曹操也建議袁譚:幽州可以救,也非常有必要救。但事情有主次,目前袁尚未平,只能是先分出偏師監視張飛,但不能輕易決戰,以免被張飛各個擊破。
只要張飛短時間內沒有攻破薊縣的跡象,那就不用急,要相信袁熙還能挺一陣子。
與此同時,袁譚和曹家的聯軍,要趁著這個節骨眼,把對袁尚的決戰解決掉。
袁譚有些不敢期待,他認為以眼下的局勢,三弟雖然被多次削弱,可是還有十萬人馬,而且眼下都還沒到圍攻鄴城的時候,敵軍還有好幾部互為援護,哪能那么快結束戰斗?
難道和三弟之間的局面沒有決定性的改觀之前,就分不出兵力去救二弟了?
曹操對此卻胸有成竹,表示他麾下謀士如云,還有那么多鄴城朝廷的高官、道德楷模來投,完全可以再利用袁熙易幟的事兒做文章,進一步引導輿論造勢。
什么四面楚歌的招數都往上使,分化瓦解袁尚軍。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嘛。
袁譚覺得也有道理,兩人就約定了一個時間:
首先,數日內就派出一支騎兵偏師,要機動性非常靈活的那種,陸路北上接收完渤海郡全境,然后沿著易水監視對岸的張飛部,隨時確保袁熙鎮守的薊縣還沒有被城破的危險。
與此同時,加快對袁尚地盤的分化瓦解接收,以半月為期,爭取半月之內取得決定性的力量對比傾斜。如此一來,就算還有最后的堅城據點沒有攻破、沒能殺掉袁尚本人,好歹也能解放出魏郡戰場上的大部分兵力。
雙方商定分贓之后,就各自按照這個計劃實施了。
五天之后,同時也是袁熙派出呂翔、王門白給之后兩天,袁譚和曹操的一支騎兵部隊聯軍北上細細接收渤海郡全境,順便確保易水防線,監視張飛。
又過了四天,曹操在軍事上對張郃、高覽完成了又一輪的打擊和壓迫,然后乘勝派出了使者許攸、王修等人,前去黎陽、內黃的張郃高覽營中勸降。
王修是袁譚的人,讓王修一起去,是為了顯示立場,說明這次勸降不是單純讓張郃高覽降曹,而是降袁家大公子,這樣可以緩解張郃高覽對于背主的顧慮。
六月初二,剛剛從黎陽撤退到內黃的張郃軍中。
張郃高覽二人,都是灰頭土臉之態,神情疲敝,身上還帶這些無關痛癢的小傷。
前些日子曾經被派來支援他們的高干麾下三萬并州軍士卒,在堅持打了近二十天的側翼阻擊后,也漸漸不支。
袁尚意識到大勢已去,才在這段時間里允許張郃等部陸續回撤,從黎陽到內黃,后續還要退到安陽,最后退入鄴城。
不過七八萬大軍要轉移,肯定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得分部分節奏后撤,否則就成了潰敗了。
張郃高覽作為袁尚的嫡系部隊,本來是不該打斷后阻擊的,只不過他們的部隊駐地最遠,在廝殺中事實上成了最艱苦的后隊。
即使退到鄴城,又如何?死守鄴城?沒有外援的死守,又有什么價值?
聽說冀州第一大郡渤海郡,最近都被袁譚漸漸分化收服了,而河間郡更早就易幟了。
袁尚不可能再有外援了,總不可能指望劉備攻破壺關、然后來支援宿敵袁尚吧?
張郃高覽心中的迷茫,確實也升到了頂點。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等來了一伙使者,是從黏住他們的敵軍陣營而來的。
許攸當年有為袁紹壓服曹操的大功,所以在劉和朝廷里也是掛過三公頭銜的。他直入大帳也無人阻攔,見了張郃高覽也不用行什么禮數,稍微客套兩句就開始當頭棒喝:
“張、高二位將軍,你們也是河北名將,高義之士,袁尚篡改父命,矯詔圣意,何必與袁尚同休戚?外侮未寧,而兄弟鬩墻,對得起大將軍在天之靈么?”
張郃還抗聲爭辯了兩句:“兄弟鬩于墻……這不只是大將軍的問題吧!大公子還勾結曹操!”
許攸應聲反駁:“什么叫勾結曹操?車騎將軍這是古道熱腸,急公好義,專踩天下不平。若是車騎將軍所行并非義舉,幽州二公子又如何會幡然悔悟、棄暗投明?”
張郃高覽大驚:“幽州也易幟歸順了大公子?”
許攸傲然不語,這時候就輪到同來的王修出場作證了。王修拿出袁熙給袁譚的歸順親筆信,上面還有袁熙的幽州牧大印。
當然一封降書不算什么,王修還能拿出很多其他物證,并且讓張郃自己去打聽打聽。
這些證據終究是起了作用,但張郃畢竟謹慎,他表示自己還要考慮求證一下。
許攸也給他開了個期限,同時約定:考慮猶豫可以,但是有時限,另外考慮期間不可以率軍繼續逃跑,如果發現有逃跑的跡象,那就全力追殺!不會讓他們撤回鄴城的!
張郃表示這個條件可以接受,又花了三四天了解情況、整頓內部,摸清將士們的心態。
最終在六月初六這天,張郃高覽別無選擇,帶著剩余的五萬精銳部隊,開營投降了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