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暉讀書讀得好,但是面對女孩子的哭泣,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哄。
尤其這女孩子還是自己親妹妹。
他只能一遍遍地說道:“哥哥趕明兒進宮,再去永和宮給你求一件來,你原諒哥哥吧。”
三格格吸著鼻子,眼淚汪汪地用小胖手抹著臉頰上的淚珠,咧著嘴角可憐兮兮地比劃了一下小手:“哥哥,我原諒你了,不要緊——在我這里,你還有九次機會!”
寧櫻在旁邊聽著,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蹲下來,一邊用帕子給三格格擦了擦濕漉漉的小臉,一邊轉頭問弘暉:“什么九次機會?”
弘暉轉過臉來,哭笑不得,神色中卻又有些感動。
他伸手捂著嘴,小聲道:“額娘,我教妹妹學數,最大的也就學到九了。”
所以三格格才說“還有九次機會。”
這是她能給哥哥最大的機會次數了。
眼見著三格格還在微微抽泣,弘暉上前去握住妹妹的小手,一邊帶著她往院子里走去,一邊忽然靈機一動。
他不假思索地就低頭道:“別哭了!我讓你安寧哥哥來陪著你。”
其實他也只是無心這么一說——完全憑著一股直覺: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妹妹真正的展開笑顏。
三格格眨著一雙清亮玲瓏的大眼睛,望著弘暉,忽然就不哭了。
頒金節一過,天氣一天天的涼透起來,早晚的風已經帶上了冬日凜冽的寒意。
眼看著康熙四十二年就要這么過去了。
府里已經開始有了濃濃的年味——宮里到了十二月二十日之后,康熙更是向京城內的王公大臣賞賜“福”字。
收到的人要在下面磕頭,寓意滿身是“福”。
阿哥們也都收到了。
四貝勒府后院里,福晉指揮著奴才們就將各處春聯一一往檐下貼去。
小太監們踩在木梯上,仰著頭顫顫巍巍的貼著,有動作太大了些的,連頭上的帽子也咕嚕咕嚕滾落下來了。
福晉烏拉那拉氏站在旁邊,雙手緊緊地交握在胸前,端著的是女主人的架勢。
她臉色沉肅——與這迎接新年的祥和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段時間,風吹的不可謂不大——甚至連永和宮那里都讓人明著給她遞了話:萬歲有所不滿,子嗣的事情迫在眉睫。
四福晉前陣子實在是有些沒抵得住了,于是私下里甚至去找了八福晉。
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甚至只是想得到一些同類的安慰也好——總之,四福晉是趁著四阿哥進宮的時候,往八福晉那里去了。
但是八福晉對著她的時候,也是淡淡的。
始終保持著一份高傲的疏離感。
回來的路上,烏拉那拉氏一邊滿臉通紅,想著這被慢待的窘態;但是同時,她在內心深處,又有些佩服八福晉。
從前八福晉似乎曾經也有過著急的時候。
但是這兩年,八福晉已經完全想開了。
對于八福晉來說:壓根兒就沒有所謂的規則與壓力。
因為她從不覺得:生不出嫡子,對八阿哥、對天家而言,是一種愧疚。
只要她不覺得這是愧疚,任何人都沒辦法用這種愧疚綁架她。
這是一種帶著天真與決絕氣的原則,乍然一聽,讓人搖頭。
但是仔細想一想,竟然無話可說。
大年三十的除夕夜很快便到了。
在一片萬家燈火的祥和氛圍內,四貝勒府后院的家宴上,也出了一個讓眾人都驚訝不已的消息。
四阿哥打算給大格格改玉牒——改到福晉那里。
從此以后,大格格就不再是宋氏的女兒了,而是福晉的了。
雖然心里其實早就有預感,但是忽然聽到這個消息,寧櫻心里還是撲通顫了一下。
她甚至當場就下意識就抓住了三格格的小手。
三格格手里提著花燈,安寧幫她舉著高高的,兩個孩子這玩的興高采烈,聽見這消息,三格格還沒有明白。
她跑過去伏在寧櫻的懷里,就問她:大姐姐到底是誰的女兒?
難道不是宋格格生的嗎?
寧櫻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樣回答自己女兒了。
她轉頭看著宋格格,就看見宋格格坐在屋子一邊的角落里,臉色灰白,但是異常寧靜。
她的眼睛里帶著一種認命的絕望與哀傷。
同樣是做母親的人,寧櫻不忍心再看下去——她能夠體會到宋格格的痛苦。
甚至可以說:將大格格的玉牒改動的這件事,就如同一點點從宋格格身上,抽走她已經不多的生命力。
宋格格的眼睛里,再也沒有任何一絲光彩了。
而反觀另一邊——大格格與福晉都沒有太多的驚訝。
大格格穿得比嫡出的格格還要尊貴——只怕是所有賞賜的好東西都套在身上了。
她親熱地黏在福晉的身邊,從頭至尾都沒有看一眼自己的親生母親。
家宴熱鬧,臨近散場,便有人不勝酒力,三三兩兩地離去。
輪到宋格格走的時候,寧櫻就看見她剛剛出了門檻,腳下就是一陣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幸虧被旁邊的奴才們給扶住了。
大格格這事兒實在是來的太突然,第二日,寧櫻才聽小潘子打聽來說是:原來福晉在四阿哥面前哭了好久,又說自己福薄,這一世竟從來不知道做額娘的滋味,難得與大格格投緣,只想著若是能從玉牒上改一下,他日大格格長成了,便是嫁人,畢竟是養在福晉這里,也能嫁得更高些。
開始,四阿哥還沒應承,但是福晉似乎是拿出了同從前不一般的決心——始終哀求著四阿哥。
宋格格那里,自然是抵死不愿意的。
但是誰也沒想到:最后卻是大格格主動去找了阿瑪,只說嫡額娘十分疼愛自己,自己無以為報,嫡額娘膝下無兒無女,只這么一個心愿。
況且自己已經是宋氏所出——這是誰也改不了的事實,雖說是改玉牒,到底也不過是多了個額娘而已。
四阿哥并沒有應承。
但是大格格的這番話傳到了宋格格耳中。
一時之間,宋格格心死如灰,當晚便去找了四阿哥,說是為了女兒的前程著想,她愿意將大格格讓出來,給福晉記到名下。
于是,這件事才成了除夕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