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近月做夢也沒想到,她會被一只兔妖締結契約,還是獻祭的那一方。
是時,她正躺在樹上閉目休憩,為舊夢癡纏。
夢里又見空濛大地,萬籟俱寂,世間唯她披著青光獨立其中,那光如亙古長存的天日,風雨不侵,不眠不滅。
可只要她探手,必定夢斷。
今次,她仍是忍不住伸手探了出去……
青光之外,掌心里傳來的觸感不同于往日,那是陌生的,軟綿的,還有些毛絨絨的……
適逢四月,和煦的陽光透過樹枝之間的縫隙撒在江近月蒼白平凡的臉上,一陣江風刮過,假寐的人倏然睜開了眼。
朦朧間,有光自掌中散發開來,那光亮三次滅一次,像極了新近研究的魔界結契術。
結契術?!
江近月心頭一震,目光順著靈動流光的源頭看去,就見一只毛絨絨黑漆漆的爪子貼著自己的掌心,正是擊掌結契的姿勢。
一只——黑色兔子?!
這就是她的契主?
那個強大妖力的來源?
從這一刻開始,今后未來的主人?!
這也太可愛了吧!
發現自己被強行烙了契,江近月沒有大驚失色、驚恐萬狀,與黑色兔子那黑琉璃般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輕嘆道:“吃我會倒霉的!”
遇到這種情況,尋常人都會說“不要吃我”。
“吃我會倒霉”這種說法,黑色兔子還是頭一回聽到。
仿若明鏡般透徹的琉璃眼珠微微一動,不緊不慢地掃視完‘奴隸’,懶懶一哂,那神情分明沒把奴隸的話當回事。
結契已成,悔之晚矣。
凡人素來狡詐,不可信之。
黑色兔子退后些許,幽深明銳的目光緊緊盯著若無其事的奴隸,只要反抗……
早知人界之外有神仙和妖怪,但知曉和親眼所見,完全是兩碼事。
黑色兔子的眼神太像隨時會撲過來的狩獵者,江近月心想:這黑色兔子不會是想吃了她吧?
一念起落,她立馬搖頭,只道是最近倒騰的那些法術產生了副作用,才會看什么都覺得不正常。
這只黑色兔子看著兇,卻有靈性,能使結契術的絕非妖邪之物。
兇點好,抗衰能力強。
黑色兔子毛色純黑,油光水滑,江近月伸手想摸一摸,卻被黑色兔子瞪了一眼。
喲,脾氣倒是不小。
越不讓摸,她就偏想摸。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撈的奴隸是個不怕死的怪胎。
此刻黑色兔子被江近月扣在懷里順毛,全身毛發炸起,像只隨時準備捅她個千瘡百孔的豪豬。
奈何兔毛實在太柔軟,三兩下又被這個剛剛結契的‘奴隸’順平了。
而此刻,這個‘奴隸’渾然不覺,依然神色溫柔地揉著兔子——
殊不知,就這幾眨眼的功夫,她已經在契主的臆想里死了好幾回。
黑色兔子本不想出聲,奈何奴隸身上那若有似無的氣息勾得他有種難言的饑餓感。
尤其奴隸把他抱起來的時候……
黑色兔子忍不住了:“我餓了!”
“啊?啊——”
江近月:……
半個時辰后,江近月抱著黑色兔子站在福來客棧門前,遲疑不決。
“真的要進去嗎?”
“我很餓……”
懷里傳來的聲音低沉且煩躁,配上那雙幽深的眼睛,明明是一只可愛的兔子,卻讓江近月禁不住打個抖,旋即大步流星的進了福來客棧。
堂倌迎了上來,江近月快速道:“一間上房,好酒好菜,要快!”
“好咧!客官請隨我來。”
片刻后,好酒好菜送進了房間,江近月把門閂好后,便坐在黑色兔子指定的位置上,再不敢亂動了。
掃了一眼滿桌子的美味佳肴,黑色兔子卻不著急吃,只盯著江近月看。
半晌,黑色兔子幽幽道:“手伸出來。”
不都烙上了么,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近月一邊嘀咕一邊伸出手,好奇它要做什么,就見黑色兔子沖她翻了個白眼。
哎呀,居然還嫌棄她?
嫌棄她還要烙契,莫非別有用心?
江近月一門心思揣測黑色兔子的用意,沒注意到黑色兔子幫了她一個大忙。
黑色兔子幫奴隸除掉了疊得滿身都是的礙眼法術,露出廬山真面目的瞬間,縱然他閱遍千秋美色,也為之驚艷。
幻身術?有意思!
奴隸不僅是以男子外形封印了原貌的女子,還是一顆蒙塵的絕色明珠!
為了解開封印真身的那道咒印,他四處暗訪,一直無所獲。卻想到會在這個渾身蒙了厚塵的明珠身上找到線索。
黑色兔子啞然失笑,原是為了躲避神界那群尾巴,隨手抓的“奴隸”,沒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日。
不過此女心思異于常人,光靠結契恐難留住,還得給她點甜頭才行。
這般想著,黑色兔子舉爪凝練出一面小鏡子丟到了江近月面前。
江近月看一眼,不敢亂動,也不敢問。
“謝禮,拿起來看看。”
江近月這人本事沒有,臭毛病一大堆,喜歡的,能讓她記住的事物,全始于顏值。
黑色兔子叫她照鏡子,即便她不情愿看見自己的臉,但架不住好奇心重,還是拿起了鏡子。
片刻后,她舉著鏡子,神情呆若木雞。
鏡子里的這張臉,與她那張平凡浮白,一看就活不久的病癆臉相比,簡直是俊美無儔。
真真令人過目難忘!
驚艷過后,江近月生了疑心。
這張臉美則美矣,為什么會出現在鏡子里,跟她又有什么關系?
“謝禮。”黑色兔子復述一遍。
“什么意思?”
黑色兔子下巴一抬,示意她看鏡子。
不是看過了嗎?怎么又讓她……
等等!
莫非黑色兔子的意思是說……
江近月霍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黑色兔子。
“想知曉原因嗎?”
說起原因,江近月就心酸的很。此前她偷摸找人看過卷軸,那人騙寶不成,大罵她想成仙想瘋了!
她從不奢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只是想找回身世罷了。
因她醒來后,發生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身上有扎卷軸,上書“魔君”二字;比如傷口會自愈;比如雷電會避開她;比如不需要一日三餐進食……
可她明明只是個面目丑陋的普通人啊。
她雖迷惑,但她心思單純,想著或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有能力就該幫助他人。
可誰能想到,這份真心從不被成全。
因她幫誰,誰就倒霉!
自打來到臨江村,她總共在人前露過三次臉,第一次是莊稼豐收,她幫忙收割,結果無端起了一場火;第二次是修屋頂,她看那人下不來,好心遞上了瓦片,結果屋子突然塌了;第三次是她去了一趟臨江村……
總之是幫忙不成,反壞事。
數次下來,她終于相信自己就是村民口中的熒惑轉世。從那以后,江近月再不敢隨意在人前露面,經常躲在楊柳樹林里。
那段漫長孤獨的日子里,她反復的想一個問題,她到底是什么人?
神?魔?人?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找不到答案,也不知該如何去找,所以有人問她想不想知曉原因,她的回答是想,做夢都想!
“想。”江近月給出了答案。
“我可以幫你,但我有條件。”
“害人的事不干!”江近月生怕黑色兔子讓自己干壞事。她寧愿自己舍身獻祭,慢慢地尋找答案,也不會去做害人的勾當。
黑色兔子有些意外:“你這人當真有趣,記吃不記打?他們都那樣對你了,你為何還護著他們?”
“那不一樣。”原則問題,江近月從來是寸步不讓的。
黑色兔子不知她聽懂自己的話沒有,也不打算解釋了。因他深知,人的偏見根深蒂固,非他幾句話能改變的。
黑色兔子不出聲了,江近月怕他改變主意,便又壯著膽子問:“你方才說的條件……”
“照顧我。”
江近月不敢相信:“就……就照顧你?”
黑色兔子點了點頭:“想好了嗎?”
雖說黑色兔子嘴上在問自己的意思,語氣卻是毋庸置疑的。
江近月知道,這句“想好了嗎”跟先前那句“去吃飯”一樣,沒有商量的余地。
黑色兔子敢隨隨便便跟她締結契約,起碼是個近魔的道行,且言行間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就好像……慣來如此?
而且懂的東西也遠超自己的想象。
不妨先跟著,也好過無頭蒼蠅似的亂撞要強。
思及此,江近月豁出去了:“想好了!”
“那就去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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