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達拉開始還坐在河岸上,后來被澆了一身水,從頭到腳濕成了落湯雞。
伏荏苒抱著裝魚蝦的木桶笑得前俯后仰,十分得意,可還沒等她得意多久,一個不備就被洪達拉偷襲,整個人栽進了河里。
水沒頭頂,嗆了好幾口水,差點被一條小蝦堵住了嗓子眼。
孩子們被她狼狽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全部圍上來朝她潑水,將她剛順暢的呼吸又堵了回去。
洪達拉也不落后,報復性地用水桶往她身上潑,每一下都帶著強勁的沖力,砸的伏荏苒直趔趄。
這里正玩得激烈,有人從遠處急匆匆跑來,邊跑邊大喊著洪達拉。
洪達拉聞聲轉頭,抹了把臉,這才看清岸邊來的人是院長,身后還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本該在桃花春莊的田光豐。
洪達拉心里咯噔一下,從河里上來,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問道,“出什么事了這么著急?你怎么也出城了?”
后一句問的田光豐。
田光豐沒理會洪達拉,快走兩步攙扶住正要上岸的伏荏苒,滿臉急色地道,“主子,皇家禁衛軍又把桃花春莊給圍了。”
田光豐臉色看著還很蒼白,傷還沒養好就急匆匆趕來這,傷口早就裂開了。
伏荏苒眸子一沉,聲音都不自覺冷了許多,問道,“怎么回事?”
田光豐一臉茫然地搖著頭,“小人也不知道,是弗諼侍衛讓小人來找主子的。出城的時候小人瞧見大批禁衛軍往桃花春莊去,全副武裝,氣勢洶洶的樣子。”
這時,院長身后另一個男人交給伏荏苒一封信箋,“這是莊主親筆手書,讓屬下一定要親手交到縣主手中。”
伏荏苒盯著那信箋愣了一下,快速打開。
信上書,太后收買了禁軍副統領,圣駕剛剛出城便包圍了桃花春莊,看樣子要徹底與桃花春莊撕破臉皮。
太后的目標是伏荏苒,很快就會找到慈幼院,讓她立刻往皇家圍場的路上攔截皇上,與皇上一同去圍場。
洪達拉伸過頭來也將信上的內容看了個清楚。
但只有伏荏苒認得,這根本不是莊主的手書,而是弗諼的字。
“皇上和太后辰時就出發了,我們動作要快些才能趕在他們入圍場前見到皇上。”
伏荏苒贊同地點了下頭,快步往慈幼院跑去,跑出不遠又突然停下腳,方向一轉直奔村里的馬廄。
“縣主,您衣服還濕著,換一身再走吧。”
院長出聲勸到,他沒想到這個在慈幼院呆了三天的小姑娘居然是縣主,回想這三天自己未曾有怠慢的地方,心下才稍安。
“不必了,這身模樣正好。還請和村長說一聲,我們把村里的馬借走了,改日定會送回。”
她要裝作在外流浪多日的模樣,現在這亂糟糟的樣子才符合形象。
院長應聲道,“縣主放心,在下定會轉達。縣主一路順風。”
話剛說完,就聽見身后一陣馬蹄聲,熊平司徒騎著大馬,拉住韁繩停在大家面前。
伏荏苒飛身上馬,看了熊平司徒和趕來送信的男人一眼,道,“我和田光豐兩人去便可,帶著你們不好解釋。”
男人解釋道,“莊主有令,在您追上皇上之前,讓屬下和熊平司徒隨行保護。”
伏荏苒心領神會,意味深長地看了田光豐一眼,沒有拒絕。
四人一人一騎,行上官道,快馬往皇家圍場追去。
此次春獵選在了離暮城最近的皇家圍場,出城不過五十多里,半天便可到達。
伏荏苒幾人快馬加鞭,比冗長緩慢的圣駕自然要快的多,半天的路程縮短到了一個時辰,終于趕在皇上之前到了圍場。
伏荏苒繞了小路,率先等在圍場外,遠遠瞧見緩緩而來的隊伍,激動地揮舞著雙手從密密麻麻的草叢中沖了出來。
衣裙臟兮兮的,頭發也凌亂地披在肩頭,喜極而泣得模樣就像個瘋婆子,讓人看了就想躲得遠遠的。
田光豐也將衣袍抹地又臟又皺,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般,同伏荏苒一樣又喊又叫地揮著手臂。
兩人一冒頭便被駐守圍場的官兵發現了,一窩蜂圍上來將他們控制住。
為首的領頭膽戰心驚地道,“皇家圍場,何人膽敢擅闖。若驚擾了圣駕,萬死難辭。”
領頭恨恨地瞪著地上的兩人,差點就被他們連累了,這要驚擾到了皇上,他的腦袋都難保。
當即就讓人把這兩個乞丐帶走審問,就聽那女人大喊,“我是云桑縣主,我要見陛下。”
伏荏苒被兩個官兵擒著手臂按在地上,橫在后脖上的鐵臂快把她的骨頭壓斷了,疼得她冷汗直冒,說話都費勁。
田光豐同樣被死死按壓在地上,臉緊貼著泥地,可以清楚看見在草叢中鉆爬的螞蟻。
“大膽,我家主子是縣主,你們不要命了嗎,快放開我家主子。”
田光豐橫眉豎目地沖領頭人喊著,得到的卻是一記鐵拳,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
伏荏苒恨不得也給田光豐一拳,這個時候囂張個什么勁,能屈能伸懂不懂。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仰著臉重復道,“我真的是云桑縣主,我要見陛下,勞煩你幫我通傳一聲。”
領頭人剛聽到她是縣主時驚了一下,而后便是滿心滿眼的懷疑,猜測她話的真假。
云桑縣主失蹤自不是什么秘密,為了找她連城都封了,卻根本沒找到人。
許多人猜測云桑縣主已然遇害,卻沒想到她會在城外。
伏荏苒看出他的懷疑,努力后仰著脖子望著他道,“你不防幫我通報一下,是真是假立馬便知,等見到陛下,定會重賞于你。”
領頭人依舊不動作,若此人真是云桑縣主,他自然是立了功。
但若她不是……
伏荏苒看這領頭人竟這般膽小,出聲建議道,“我有一信物,你拿給陛下身邊的余公公看,他定能認出我。若我騙你,你也不必擔心被責罰不是。”
領頭人神情松動,示意手下松了手,橫在伏荏苒脖子上的鐵臂終于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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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荏苒痛苦地低吟一聲,掙扎著爬起來,遞出一包酥豌豆。
領頭人臉色一變,以為伏荏苒是在耍他,當即就想扔了那包酥豌豆。
伏荏苒率先按住他的手,先發制人道,“我人在你手里,你有何懼。飛黃騰達的機會就在眼前,端看你抓不抓得住。”
最后一句話,穩準地戳到了領頭人的軟骨上。
他猶豫半晌,五指慢慢攥緊,終究揣著那包酥豌豆往皇上車駕而去。
伏荏苒扶著田光豐的胳膊站了起來,稍稍整理了下儀容便靜靜等待著,不稍片刻,離去的領頭人便快步回來,邊走邊給身后人領路,模樣恭敬至極。
伏荏苒看到他身后的余公公,高提著的心這才終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唯一擔心的就是驚動了中常侍,或者提前被太后的人察覺,那她怕是馬上就要到閻王殿里排隊了。
不過幸好,來的只有余公公,看來并未驚動他人。
余公公瞧見伏荏苒后先是愣了一下,都有些不敢認,縣主怎么變成這副模樣。
縣主不是一直呆在桃花春莊嗎,應該過的很好才對。
不過他腦子靈敏,很快就猜測到其中的原因,面不改色地快步上前行禮,“小人參見縣主,縣主您可算出現了,您沒事實在太好了,陛下一直擔心著您。”
領頭人見伏荏苒果真是云桑縣主,心中喜不自勝,趕忙跟著一起行禮。
伏荏苒端著身份應了一聲,“都起來吧。我在城外躲躲藏藏這些時日,陛下想必擔心壞了,先帶我去見陛下。”
余公公連連應聲,上前攙住伏荏苒的另一邊。
伏荏苒走路都有些打擺子,脖子和手臂疼得發僵,動都不敢動一下,腰桿和雙腿因為快馬加鞭也疼得厲害,確實得人扶著才能走。
領頭人瞧她一臉痛色,心中懊悔不跌,早知道就小心伺候著,縣主可千萬別記恨上他。
圣駕隊伍眼見就要進入圍場了,一行人加快步子去追,田光豐卻漸漸慢下速度,捂著肚子道,“主子,小人內急,想去方便一下。”
余公公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人已經告知陛下找到了縣主,陛下正等著縣主呢,你還是先忍忍的好,免得被人以為通風報信。縣主現在處境,可容不得半點閃失。”
余公公此言已是毫不遮掩,直接將‘通風報信的細作’的帽子扣在他頭上。
田光豐臉色發白,下意識便去看伏荏苒的神情,見她并無特殊反應,這才稍稍安下心。
田光豐沒能去方便,直接跟著去見了皇上。
伏荏苒突然出現在皇上眼前,皇上整個人都驚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云桑,你怎么在這?”
接著直接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臉上是抑制不住的驚喜。
田光豐這才恍然大悟,余公公是故意詐他,根本沒有把找到縣主的事告訴陛下。
伏荏苒一見到皇上就開始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就是不發出一絲哭聲,隱忍的樣子又倔強又可憐,看得陛下一陣心疼。
“你這些日子都去哪兒了,朕派人滿城找你,怎么都找不到。你是被誰抓了去?你受苦了。”
皇上也不嫌棄她臟兮兮地模樣,用手順著她臉頰邊的亂發,用手絹不停替她擦著臉。
伏荏苒垂著眼瞼不說話,一個勁地搖頭,像是有說不盡的委屈,蒼白柔弱的模樣好似隨時都會暈厥過去。
這副嬌弱姿態皇上倒是從不曾見過。
余公公適時開口道,“陛下,縣主流落在外多日,想必又累又餓,不如先讓縣主休息一下,整理好了心情再問也不遲。”
皇上蹙緊眉頭,想要攬住她的肩膀安慰,被她不動聲色地避了開去。
皇上開口道,“你說得對,先讓云桑休息,其他的之后再說。”
接著親自將伏荏苒扶上了自己的車架,停頓的隊伍又緩緩行動起來。
直到隊伍動起來,一直處在恍惚狀態的中常侍才一下子清醒過來,心一個勁地下沉,腦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立馬將此事告知太后,尋了個空檔便悄悄往太后的車架而去。
太后此時正坐在馬車內閉目養神,心中計算著此刻禁軍副統領應該已經將桃花春莊的人都抓起來了。
皇上準備拋棄她,那她又何必再為皇上考慮,何必再管暮國將會如何。
她只想伏荏苒死,只想那個女人后繼無人。
得罪圣殿又怎么樣,大不了丟了這條命。
她沒有什么好怕的,她已經一無所有了,能拉上伏荏苒和整個桃花山莊陪葬,她一點也不虧。越想越期待,心情也神奇地越發平靜,就在這時,中常侍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低沉又慌張。
“太后,云桑縣主回來了,正在陛下的車架上。”
嘩——
手中的手串被扯斷,珠子嘩啦啦撒了一地。
太后一下子睜開眼,布滿歲月痕跡的瞳孔里迸射著刺骨的寒氣。
“她怎么出的城?”
壓抑到極致的聲音從車簾里飄出,中常侍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縣主三日前便出了城,是從長溪村直接過來的。”
砰——
又是一陣瓷器摔碎的聲音。
中常侍知道太后此時必然震怒,精心的計劃全部化為煙霧。
馬車內的太后筆挺著脊背,攤放在身側的雙手卻不住地顫抖。
小幾上的茶具被摔得七零八碎,瓷片彈在她的手背上,滑出了一道淺淺的紅痕。
孤注一擲策劃的計劃,卻不想被她好運地躲了過去。
連老天都在幫她,不公平,太不公平!
幽怨的戾氣充斥著周身,太后咬緊了牙關,如同索命無常,陰鷙邪氣。
躲得過一次、兩次,不信她永遠都能有那么好的運氣。
太后調整呼吸,重新拿出一串手串悠然把玩著,心中已有了計算。
春獵時間那么長,還有的是機會。
“晚上讓那人來見我。”
太后突然出聲道,中常侍默了一下,垂首應下。
那顆棋子藏了許久,終于要動了。
手串上的珠子飽滿瑩潤,摸起來溫潤光滑,太后重新閉上雙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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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伏荏苒命硬,她不介意陪她再玩幾天。
總之,伏荏苒不死,她絕不罷休。
伏荏苒‘累’地睡了一整天,醒來時天邊的火燒云鋪成開去,彌留最后的明亮。
她一睜開眼率先看到的是張意外的面孔,韓太妃滿是擔憂地望著她,見她醒過來,眉目間漸漸暈開了溫和的笑意。
“醒了,餓了吧,先吃塊點心墊墊,飯菜馬上就來。”
韓太妃給她背后墊了個枕頭,遞上一碟綠豆糕,心疼之色表露無疑。
伏荏染則是微瞠,”太妃,您也來獵場了?”
據說韓太妃已十幾年不曾出宮,便是燕王娶正妃、誕麟兒也不曾出過宮,現在卻是破了例。
韓太妃替她理了理睡亂的頭發,長嘆一聲,語重心長地道,“你平安回來,我如何能不來。看你沒事,我也就安心了。”
韓太妃是聽說她狼狽出現的消息,專門從宮中趕來。
伏荏染心頭感動不已,韓太妃對她是真真的好,即便外人都道韓太妃清冷無情,只有她自己知道,韓太妃給予了她如同母親般的慈愛和關懷。
鼻頭莫名有些酸澀,眼眶變得濕潤。
伏荏染拉著韓太妃的手,什么也沒說,千言萬語都從她落滿星辰的眼睛中自然流露出來了。
伏荏染睡了一天確實餓了,吃了兩塊綠豆糕還是不夠,還想吃第三塊,被韓太妃打了一下手,將碟子端走了。
“點心別吃太多,敗胃口。”
伏荏染吮了一下手指上的殘渣,下床到窗邊的茶案邊坐下,一直拉著韓太妃的手不放。
“這段時間……讓您擔心了。其實我……”
韓太妃突然截住她的話頭,“有什么話等吃飽肚子再慢慢說,不著急。”
一隊宮人正好從外面進來,領頭的正是韓太妃身邊的佩蕓嬤嬤。
飯菜布好,伏荏染看著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垂涎三尺,拿起筷子就想開吃,卻被韓太妃攔住了。
“你先等等。”
說著朝佩蕓嬤嬤投去目光,佩蕓嬤嬤了然的頷首,喚了一個宮人上前試菜,每一個菜都嘗上兩口,連米飯也不落下。
等嘗過菜,又等了一刻鐘,那宮人依舊無事,韓太妃這才示意伏荏染可以吃了。
這番舉動后,伏荏染的胃口瞬間降了一半,面前的菜肴也失去了誘惑力。
“我現在回到太后眼皮子底下,也不知是更危險還是更安全。”
韓太妃平淡如云地勾了下唇角,又很快隱去弧度,“圍場這些日子佩蕓負責你的吃食,生活起居便與我一起,我看誰能把心思動到你身上。”
韓太妃語帶傲氣,這是伏荏染從不曾見到過的一面。
不用明言兩人也能心領神會地知道她指的是太后。
韓太妃這是用自己做防護墻保護她,替她抵擋那些看不見的陰謀詭計。
伏荏染心頭又是一暖,正想道謝,突然有人通傳——皇上來了!
伏荏染和韓太妃剛起身,皇上的明黃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急匆匆地邁過門檻大步進來。
“云桑,你醒了,感覺怎么樣,可還有哪兒不舒服?”
皇上一進來目光就鎖定在伏荏染身上,一把抓住伏荏染地肩膀,關切地噓寒問暖。
兩人挨得很近,舉止過于親近。
伏荏染不適地掙開他的雙手,后退兩步,得體地行了禮,“多謝陛下關心,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朕剛剛有急事去辦,沒能等著你醒來。”
皇上如何看不出她的規避之意,眼底的落寞一閃而逝,但又很快被他掩蓋過去,像是這才注意到韓太妃也在,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聽聞太妃來了,云桑失蹤這些日子想必也擔心壞了。”
韓太妃屈了屈膝,態度冷淡地敷衍了一聲,“縣主平安就好。”
皇上視線轉向擺著菜肴的茶案,知道她們正在用飯,便不請自如地在茶案邊坐下。
”太妃聽聞消息就急匆匆趕來,想必已是疲憊,可安排好了住處?”
韓太妃未答,佩蕓嬤嬤接話道,“回陛下,太妃擔憂縣主心切,直接來看縣主了,還未曾安排住處。”
“如此就……”
“陛下。”
韓太妃突然上前一步,屈身道,“請您準許讓我與縣主同住,方便互相照顧。縣主身邊未曾帶貼身信任之人,圍場里的生人怕是不了解縣主,照顧不好。佩云是我的貼身嬤嬤,在宮中時便與縣主多有來往,由她照顧縣主也能自在些。”
韓太妃此話意味深長,皇上立馬便明白她話中深意。
伏荏染在圍場中一個信任的人都沒有,太后這會怕是正想盡辦法殺她,若安排其他陌生人照料,豈不是給太后下手的機會。
伏荏染也跟著開口道,“陛下,您就讓我同韓太妃一同住吧,月牙弗諼都不在我身邊,芙顏也不知所蹤,我現在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皇上看她眼底的憂郁,心下發軟,也擔心太后私下動手腳傷到她,有信任的人護著擋著也好,便點頭答應了。
“就一個嬤嬤伺候也不夠,朕讓海嬤嬤也留下來照顧你,有她跟著你朕也能安心。”
還不等伏荏染拒絕,皇上已經把海嬤嬤喚來了。
海嬤嬤是皇上的奶嬤嬤,一直貼身伺候皇上,深得皇上信任。
皇上把海嬤嬤安排在伏荏染身邊,既是保護,又未嘗不是一種監視。
“在圍場這段時間你就跟著照顧縣主,縣主初來圍場,對這很陌生,你要好生照料,不得有差池。”
皇上細心吩咐,海嬤嬤都一一應下,言行舉止規規矩矩,看著不像個有身份的嬤嬤,倒像剛入宮戰戰兢兢的小宮女,看著十分刻板。
不過能長久地跟在皇上身邊服侍,自然不會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蠢笨。
安排好事情,皇上便讓屋里人退下了,他有話要與伏荏染談。
伏荏染知道他是想問她失蹤這段時間的行蹤,她也已經想好了說辭,只等皇上一開口,便從善如流的講述起來。
“那天出了宮我就和原表姐一起去了曲樓看詩會,但我對詩會沒興趣,就去了默芳坊,結果在默芳坊遇到曹晨。他二話沒說就要殺我,我只能逃,結果發現滿城都是追殺我的人,甩也甩不掉。我本想出城避一避,他們可能想不到我會出城,結果才出城不久就聽說城門被封了,而追殺我的人根本沒被甩掉,之后我和小豐就只能一直在外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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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皺眉聽著,目光專注的看著她,臉上看不出情緒。
“弗諼呢,他不是應該隨時隨地保護你的嗎?”
伏荏染嘆了一聲,“我和他在默芳坊就走散了,他去解手的時侯,我遇到了曹晨,根本來不及求救,只能先保命逃走。”
她和弗諼確實是在默芳坊分開的,只不過不是因為上茅廁。
要有弗諼在,多少殺手都不在怕的,她哪兒會那么狼狽。
“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被關在城外才發現銀袋子跑丟了,我和小豐只能風餐露宿,吃也吃不好,誰也睡不好,就等著今天在去圍場的路上攔住您。”
伏荏染說著說著還裝了一波可憐,哽咽地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擠出兩滴淚珠子。
皇上也不知看沒看出她的戲碼,掏出絹子替她擦了擦眼淚,眉心皺得更緊了。
“是朕不好,出宮時應該再多派些人保護你。看你都消瘦了。”
伏荏染面皮抽了抽,有些受不了這么違心的話。
她這些日子在桃花春莊好吃好住,胖了還差不多。姑且當皇上這話是關心則亂吧。
“沒有銀子去尋城外的官驛也好,怎么讓自己吃這么多苦。”
“追殺我的人都是穿盔甲的士兵,我哪兒敢去官驛啊。”
說完這話,伏荏染湊近了皇上些許,用著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望著他,問道,“陛下可知道是何人要殺我?”
皇上從那落滿星辰的眼睛里清楚的看到了試探。
皇上何嘗不知她的話假多真少,但他卻認真地傾聽著,像個一無所知的糊涂人,她說什么便是什么。
不揭穿她,也不質問她,給予她無數人奢求的包容和寬縱。
兩人一個講得真誠,一個聽得用心,一起做戲,一起裝糊涂。
“是母后。”
皇上一口回答道,答地干脆實在,伏荏染反倒驚訝地愣了一下。
皇上就這么把太后……供出來了?
那畢竟是曾經執掌朝政的暮國太后,皇上的母親,即便有什么陰私,按理也會想辦法遮掩才對,怎么就這么坦白了?
莫非是因為那些流言,太后的所作所為早就被暴露的一干二凈,即便皇上想要遮掩也無濟于事,干脆直白承認?
伏荏染有些茫然,此事可不僅關乎著太后自身,還關系著整個皇家的顏面。
皇上這番舉動到底是何用意?
“為什么?”
伏荏染臉上三分驚訝七分探究的開口問道。
皇上知道她并非不知原因,而是故意想聽他回答。
皇上專注的望著她,眼底晃動著一絲令人動容的悲哀,他的悲哀是真實的。
“我知道你是太宰的女兒,太后對太宰有恨,也就連帶著遷怒于你。如今整個圣殿不惜牽涉朝堂,以各國使臣的身份向我暮國施壓,討伐母后,我……便是想護也護不住了。”
伏荏染看著皇上寫滿難堪的臉,突然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個弱國的無奈和心酸。
即便是一國至尊的皇上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圣殿做了什么?”伏荏染又問。
皇上眉心擰著疙瘩,抬眼看他,像是在揣測她是否真的不知三國使臣覲見所言之事。
他沉吟片刻,還是將那日接見三位使臣所發生的事告知了伏荏染。
三國使臣以胡娙娥所書的調查問卷為威脅,要求徹查馮連帶兵擅闖桃花春莊之事,抓出幕后主使太后,并且為了安撫三國怒火,答應三國的過分條件。
伏荏染既感慨皇上對她的信任,竟然朝政大事毫無隱瞞地告知她,甚至丟棄了君王的傲氣,把自己無能為力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
同時又有些左右為難,圣殿這番脅迫舉動未嘗沒有替她報仇的成分在。
她狐疑道,“胡娙娥不過后宮妃嬪,她的胡言亂語如何能代表暮國,甚至代表陛下。未免有借題發揮的嫌疑。“
“他們就是借題發揮。”
皇上恨恨地道,伏荏染甚至能聽到他磨牙的聲音。
“我何嘗不知那見都不曾見過的調查問卷不過是他們威脅的借口罷了。圣殿從不參與朝堂政事,但此次派來的三人皆是以各國使臣身份持國書而來,可見他們討伐太后的決心。他們既能代表各國皇上來談判,也能說服各國皇上一同討伐我暮國。暮國誰也得罪不起,再經不起一點風浪了。”
莫說同時與三個國家為敵,便是連那專會蠱惑民心的江湖組織都不敢得罪。
世上再沒比他更憋屈的皇上了。
伏荏染趴在床上回想著與皇上的對話,她早就猜測圣殿突然派使臣前來定然有什么重要的目的,只是她沒想到箭頭會齊齊指向太后。
圣殿與太后有什么深仇大恨嗎,才會抓著機會就下足本錢把太后往死里踩。
不過不管圣殿與太后有什么恩怨,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他們算是有共同的敵人。
只是可憐了皇上,不僅要背負舍棄于他有大恩的母親的不孝罪名和愧疚,一國至尊還被這般威脅,何其屈辱。
這便是弱國的無奈和窘迫,在強大的國家面前只能伏低做小。
腦子里正亂七八糟想著事,房門被推響,田廣豐端著一碗飄散著香氣的馎饦進來,笑盈盈地道,“主子,這是小人親手做的馎饦,您吃點吧?方才那一桌子菜您都沒怎么動。”
伏荏染趴著沒動,下巴擱在手背上,偏轉視線望向他,久久不說話。
田廣豐被看得心里發毛,僵硬地扯了扯臉皮笑道,“小人哪兒有不妥嗎,主子一直盯著小人看?”
說著還將自己從上到小打量著一遍,并無不妥啊。
伏荏染吐出一口氣,將頭轉向床里,貼著被子閉上了眼睛。
“你去院外伺候吧,屋里的事有佩蕓嬤嬤,你不必近前。”
田廣豐大驚,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主子,小人哪兒做錯了您告訴我,我一定改,求您別把小人趕走。小人知道自己笨,比不上弗諼侍衛武功高強,比不上芙顏穩重,也不及月牙心靈手巧討您歡心,只要您說,小人一定努力學。現在弗諼侍衛、月牙、芙顏都不在您身邊,圍場里只有小人一個熟悉的人,小人不想離開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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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荏染不想聽他嚎叫,蹙起眉頭準備喝住他,田廣豐還在哀哀戚戚的喋喋不休。
“太后對您包藏禍心,您身邊若沒有信任的人,萬一出事可如何是好啊,小人日后要如何與弗諼侍衛交代。小人愿用性命護主子安危,太后若有什么陰謀詭計就先印在小人身上。”
田廣豐說得情真意切,鏗鏘有力,后腦勺對著他的伏荏染已經睜開了眼睛,瞳孔中卻全無感動。
“我已經決定了,不用再多說,下去吧,我累了。”
“主子……”
田廣豐還想哀求,賀然被一聲怒斥嚇得打了個激靈。
“下去!”
伏荏染雖背對著他,氣勢卻絲毫不減,聲音堅決而威嚴,不給他反對的機會。
田廣豐咬了咬牙,只能起身退下。
可剛走沒兩步,又聽伏荏染道了一聲,“把碗端走。”
田廣豐腳步微頓,像是受到屈辱般抹了下眼角,弓著身子將熱氣騰騰未動一下的馎饦端走了。
剛從房間出來,田廣豐便撞上了正端著托盤走來的佩蕓嬤嬤,托盤上赫然是一碗熱干面和一盅菌湯。
田廣豐臉色暗了下去,立馬側身避開佩蕓嬤嬤,像是沒看見她一般快步離去。
手里端著的馎饦吹了冷風,漸漸失去了溫度,連香味也變得若有若無。
伏荏染所住的霞光院一片清凈,而行宮正中的主殿含陽殿則是華燈初上,熱鬧非凡。
皇上在含陽殿設宴,所有隨行的官員、家眷都聚此歡騰,交杯換盞,好不安逸。
上首的太后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目光時不時落在席位間三位遠道而來的使臣身上,滿含探究和深思。
尋一司長及井文司長、登海司長皆受邀一同參加春獵,三人的位置挨在一處,正放松地享受著宴席。
井文司長執著小巧的酒杯把玩著,嘖嘖兩聲,“上好的甜白釉,底邊怎么磕碎一個小口,可惜了。”
說著小嘬一口杯中酒,轉頭便瞧見尋一司長東張西望地掃視著席間眾人,像是在找什么。
井文司長揚了揚下巴,問他,“干什么呢?”
尋一司長道,“你可看見云桑縣主?”
井文司長揚了揚眉,“你找云桑縣主作甚?縣主好像沒出席,方才聽皇上說縣主身體疲累,在屋里休息。”
尋一司長臉上閃過失望,不再作聲。
井文司長看他神情不對,想問問,尋一司長卻已起身離去,“我去外面透透氣。”
尋一司長出了含陽殿,清楚感知到背后一道灼人視線緊隨著他的背影。
不用想他也知道,那是太后的視線。
今日參見太后時,太后便是一副恨不得把他們拆入腹中的神情,若非眾目睽睽,他毫不懷疑太后會當場捅他一刀。
殿中的歡歌笑語聲慢慢被甩在身后,走在清凈的回廊上,突然一抹紅色憑空出現,半隱在廊下宮燈的陰影里召喚他。
看著那熟悉的輪廓,尋一司長下意識觀察了一下周圍,然后快步上前。
“殿主,您怎么來圍場了?是來找云桑縣主的?她為何會出現在圍場?”
尋一司長接連好幾個問題,弗諼沒有回答,轉而望著廊外柔亮如水的月色,眼神卻冷若冰霜。
尋一司長感受到他低沉的情緒,神情一凝,“出何事了?”
半晌,弗諼開口道,“禁軍副統領帶兵圍攻桃花春莊,桃花春莊已被禁軍占領。”
尋一司長驚愕地頓了一下,“太后竟如此大膽,她是不想活了?”
弗諼冷哼一聲,“她本就活不了了,這是想要與桃花春莊魚死網破,更重要的是把荏染拉著墊背。”
最后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任何敢動伏荏染的人,他都絕不會輕饒。
太后必然已經猜到圣殿的目標是她,而皇上顯然也護不住她,她被逼到了絕路,所以才會做出這自殺式的反撲。
弗諼也是始料不及,才會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桃花春莊現在如何?莊主還好嗎?”
“大部分人都提前撤出來了,但也死傷了不少人。”
弗諼低沉的嗓音平靜無波,尋一司長卻聽出了他壓抑的憤怒。
他很少情緒外露,除了方才提及云桑縣主時。
“縣主不是出城了嗎,為何來了圍場,是您讓她來的?”
弗諼用力哼了一聲粗氣,冷著臉,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
“有些事已經拖的夠久了,就在這里結束吧。”
說著側頭看向尋一司長,“你去辦件事。”
尋一司長附耳上前,弗諼耳語幾句,尋一司長臉色漸漸變得沉重,最后滿是惶然。
“您這是要……”
“我要讓她輸在最恨的人手里。”
尋一司長回到宴席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連著灌了好幾杯酒。
他平日極少飲酒,且不勝酒力。
井文司長和登海司長看他這樣,連忙上前阻攔,卻被他暴躁地推了開去。
“舞跳的那么艷俗,曲兒也那么難聽,喝個酒還不讓我喝痛快?”
那聲音明顯帶了些醉意,連視線都飄忽起來。
“彈的什么東西,滾下去,污了我的耳朵。”
接著一個酒杯子砸過去,正在彈琴的樂師被傷了手,曲子頓時停了下來,整場表演都被打斷了。
尋一司長引起的動靜不小,席間的人都朝這里投來了視線,連皇上、太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尋一司長這是怎么了,這般動怒。”
井文司長走到宴席中央,拱手道,“回陛下,尋一司長有些不勝酒力,還請陛下允許在下將他帶回去休息。”
皇上點了下頭,剛要說‘準’,尋一司長率先咋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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